等到吴县令吩咐的人取来了红色油纸伞,苏慕已经和仵作合力把尸体运到了外边院子中央,看热闹的陆灵珏好奇坏了,本想开口问问苏慕要做什么,却被柳潇然一眼瞪了回去。
苏慕也不耽搁,将尸体上半身的白布尽数褪下后,撑起油纸伞盖在了女尸的上空。
而也和他所猜的不差,本来看不真切的痕迹在红外线下变得清晰起来,他也不嫌脏,让一旁的仵作帮忙,将尸体的上半身转了转。
这下别说是仵作看得真切,连县令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那女尸的后脖颈处有着一片明显的青紫色伤痕。
这便不可能只是一起单纯的自尽案了。
柳潇然神情紧绷,在他开口询问之前,苏慕蹲在尸体旁就开始解释:“人在死后皮肤会因为血液不通而变色,就大概是现在能看到的这个样子,因此有些伤痕反而看不太出。”
他点了点女尸正面的痕迹:“刚刚我看到她的脖子上好像有不明显的痕迹,但又不敢确定,所以想着用红纸伞试一试。”
王仵作虽然并非县衙的人,但在碧水县敛尸也不是一两年了,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般新奇的验法,自然是有一百个疑问:“这红纸伞竟然有如此成效?不知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这下苏慕有些为难,总不能从太阳光其实是复色光开始解释,只能打个哈哈道:“哪儿有什么指点可言,只是凑巧从书上得知了这个方法而已。”未免被追问是哪本书,他又赶紧说道,“其实若是有时间条件,你们挖个坑,在里面放些烧红的炭,烧热后把尸体埋进去,也能有这样的效果。”
说罢他将伞收了回去,对上了柳潇然的眼睛:“这女子口鼻处有蕈——不,就是有这种小沫,这是生前溺死最常见的尸体模样,仵作的判断并未出错。且她的皮肤上有这种小颗粒,也能作证这一点,但她脖颈处的伤痕与男子的手掌大小相近,而且是环绕在后脖颈到前边脸颊的范围,说明她很有可能是被人从后按入水中而死。”
苏慕站起身,垂着自己的手问一旁的县令:“敢问大人,你们这里可有能够净手的地方?”
吴县令早就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眼前这个不过弱冠的年轻人实在有些超乎其神,看上去似乎又是柳潇然的熟识,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还不快带公子去净手!”
等到苏慕回来,尸体已经被挪回了屋里,柳潇然则和陆灵珏一起坐在了院内树荫下的石桌旁。陆灵珏已经熟练地打开了第三个油纸包,从里面捡了快莲花糕吃得正香。
“柳少卿怎么不吃,这都午后一个时辰了,不吃小心到时候腹痛。”
鉴于这个时代人们对于解剖学似乎还不是那么了解,苏慕还是谨慎地把胃痛换成了浅显易懂些的词,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把剩下的几个油纸包也打开了,一一介绍道,“这个是桃花酥,红豆芯,香甜可口,这个是……”
还在塞点心的陆灵珏闻言抬起了头:“怪不得你刚刚听得那么仔细,原来是要报给少卿听啊,哎呀我都说了嘛柳少卿什么都不挑,他……”
还没说完,陆灵珏就觉得自己的领子被人提了起来。
“你今日休息得可够了?”
陆灵珏点了点头,明白了柳潇然的言下之意:“大人放心,我这就去查,保证在天黑之前弄清楚这起案子的所有情况。”
说完还不忘再塞块莲花糕在嘴里,和苏慕点头示意了一番后就起身离开了。
墨书照旧是不见人影,树荫下就只剩下了苏慕和柳潇然两人。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苏慕和柳潇独处的时候也不复之前那样局促,很是自然地也取了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柳少卿?”看对面的人依旧一动不动,苏慕颇为无奈,“是这些点心都不合胃口?”
柳潇然这才有了动作,他伸手取过了刚刚苏慕推过来的桃花酥,摇了摇头,末了轻轻说了一句:“多谢。”
“嗯?”苏慕想着这应当是在谢自己的糕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侯府的银钱,用来借花献佛罢了,柳少卿不必放在心上。”
柳潇然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今日若非是你发现了伤痕,这起案件就会被归于失足落水。”
原来是在说这个。
苏慕笑着摇了摇头:“当为之事。我既然能够看出尸身上的问题,若不替死人言语,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这次若非是来找你,我也看不着这个尸身,更别提发现什么问题了。”他轻轻咬了一口手上的桃花酥,桃花的清甜与红豆的醇厚口感终于让他从刚刚的气味里完全缓过神来了,“是柳少卿自己做事负责,我不过是凑巧罢了。”
柳潇然闻言又是轻轻一愣。
他在苏慕的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真诚之色,让他由衷地相信这些话并非阿谀奉承,而是自心底就这样认为。
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低头咬上了桃花酥。
陆灵珏是个爱吃东西的人不错,但办事也是实打实的牢靠。
没等夜色全黑下来,他当真带着自己搜来的各种情报回来禀告了。
苏慕正跟着柳潇然在县衙的案卷库里翻着从前的卷宗,陆灵珏风风火火地从外跑进来的时候卷起了一阵小旋风,连带着屋子里的灰尘都欢快地在空气中扑腾起来。
“大人大人,我回来了!”陆灵珏跨门的时候太着急被绊了一下,门口杵着的苏慕就这么随手扶了一把,两个人差点摔成一团。
柳潇然在旁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苏慕,而陆灵珏则是堪堪挂在了苏慕的身上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面对苏慕憋不住的笑,陆灵珏开始狡辩:“这门槛比别的门槛要高一点,我没注意!”
柳潇然对于这人做事不着调倒是习以为常,只是现在苏慕笑的时候还没撒开自己的手臂,几乎是靠在他的身上憋笑,他一偏头就能对上苏慕笑成弯月似的眼睛。
那笑意似乎能传染人,连带着他也心情好了些许。
“好了好了,我要说我查到的事情了。”陆灵珏拍了拍衣服,神色也开始认真起来:“死者是碧水县上还算有名的洪家二夫人梁萱萱,死前已经有六个半月的身孕了,是在府内的池塘里被人给捞出来的,因为还怀着孩子,洪家又是名门望族,所以县令还算重视,将人带回了县衙查验死因。”
“洪家这一代总共有四个,长子是如今洪家当家洪承羽,守着父母留下的产业,有些坐吃山空的意思,次子洪思齐在外经商,打拼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了不小的产业,第三位是小姐,叫做洪溪知,还未出嫁,但是已经定下了人家,最小的是位不学无术的小公子,叫做洪逸尘,平日里也就吃喝玩乐了。”
“梁萱萱似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街坊对她都是称赞有加,说她人美心善,平常遇上困难的时候也会伸手帮一把。”陆灵珏一口气说完了背景,缓了缓后开始继续说,“梁萱萱是四日前死的,这一天里洪家所有人都在府上,连一直在外的洪思齐也在半月前回了家,说是来陪夫人的,而和洪思齐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和三小姐订了亲的人,那人叫黎之山,和洪思齐在生意上颇有些往来。”
“顺便,我还打听到了,洪承羽和洪思齐好像为了洪家的家业有些矛盾,这次他带着黎之山回来也是有为了这件事的原因。哦哦哦,还有旁人戏称,洪府这代三位公子,只有洪思齐还算是个中用的,这也是早有预兆的,这洪府的二老爷啊和寻常人不同,出生时左脚就有六个脚趾,当时还以为是什么晦气的事。”
“但后来啊,他们都说这是福气的象征呢,这洪二老爷在外的生意可大的很。哦哦哦还有还有,最小的那位洪逸尘,早两年的时候好像当着外人的面调戏过自己的二嫂嫂,当时洪思齐不在,洪承羽把人给狠狠训了一顿,后来这小子就不在家作威作福了,跑去外面……嗯你们懂就行。”陆灵珏点点头,示意自己说完了。
“现在你能打听到的多半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只是家宅之中的秘事,要是想要知道全貌,还是得进去查查才行。”苏慕看向了柳潇然,后者显然也是如此想法。
“将尸体送回,莫打草惊蛇。”柳潇然垂着眼想,沉吟道,“另外让县令安排一下身份,我们以丧事的名义进去查探。”
得了命令的县令自然是不敢懈怠,很快便和洪府打好了招呼,说柳潇然是自己远方的某个表侄,代替自己去丧宴上走一遭。
洪府是碧水县有名的望族,县令需要亲自到场也不是没有道理,来领尸体的洪思齐也没多问什么,领了梁萱萱的尸体便走了。
在一旁观察的苏慕打量着洪思齐的神色,只见他神情萎靡,眼睛通红,看到白布包裹的尸体后甚至连掀开的力气都无,最后被管家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县衙,眉目间确实是悲痛的模样。
苏慕又思及那死后才被娩出的胎儿,不免有些感慨。
本来是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就这般都飞来横祸给砸了个措手不及,那幕后黑手当真是毫无人性。
他想得出神,连柳潇然叫了自个儿的名字都没听见。
柳潇然有些无奈地走近了些,想要再叫一声,却不想苏慕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这边。
“我们需要耽搁几日,你……”
“我自然是和你们一起了!”苏慕理所当然地接话道。
毕竟自己也不知道江州怎么走。
柳潇然想到前一日这人的惨状,觉得多休息几日倒也无妨,更何况……
他的目光沉了沉。
苏慕也还未完全洗清与环彩阁一案的嫌疑。
那苏启是他的弟弟,或许自始至终都在串通也未可知。
苏慕看着柳潇然,只觉得虽然他面色如常,但那股子冰冻三尺的气息却一瞬间浓了起来。
他寻思着难道是因为自己回答得太积极,无意间触了他的霉头?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柳潇然点了点头。
“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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