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儿!”杨成誉一脸惶急,下意识一掌拍开那半大的陌生孩童将睿泽夺了去。
杨成誉满头冷汗,后怕无限,死死抱着宝贝女儿“泽儿……泽儿”
此刻黄墨轩惊恐万分赶至睿泽身边,见女儿无异,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半个字尚未吐出,只听得一句劈头盖脸的呵斥声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
黄墨轩一怔后,又是委屈又是愤慨,当即就回了杨成誉一句
“你又是怎么带徒弟的!”黄墨轩瞪了杨成誉一眼“我带睿泽在树林里采草药,离你的教场几丈开外,你如何就指导了你的好徒儿,将这血腥杀气带到我们这边。”
杨成誉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白,自觉理亏,也找不到台阶下,继而将这怒火转嫁到罪魁祸首身上。
“楚-仁-杰,给我过来!”
经此一变,众子弟们早就围到小树林这边来,楚仁杰甫闻师傅叫他,便知大事不好,连连摆手道“不是我呀师傅,不是我,是他!是陆擎辉打掉了我的剑!”
陆擎辉拼命摇头矢口否认,楚、陆二人争执不下便有了肢体动作,楚仁杰被踉得连退数步,脚下突然像是踩到一个什么障碍物。
“哎哟喂!”
楚仁杰一声惨叫后,一个跟头直接跌在障碍物上。
直至此刻,众人才注意到了那个半大孩童,方才救了睿泽的人,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丝,那是方才受杨成誉一掌所致。
围观众人中有少许眼尖的认出这是个小杂役,不过更多的人从来没有注意过他,这会儿都拿着看陌生人的眼光上下打量他。
“你是何人?”杨成誉开了腔。
“他叫李翊炀,是咱们入云峰的小杂役。仁杰与翊炀互相搀扶着起身。
“杂役?为何为师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一年前就来了,是我在半路上捡到的就把他带上入云峰。”
“楚仁杰!”杨成誉大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来路不明的人上山!”
“李翊炀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很是可怜,我们收留他也是功德一件,入云峰多了个小杂役,这种事情难道也要向师傅禀告?”仁杰说到最后,又小声咕哝一句“况且这次要是没有他,睿泽就被劈成两半了……”
杨成誉目呲欲裂正要发作,他怀里的睿泽倒是挣动起来,跳了下去。
“楚仁杰!大坏蛋!又欺负我!”童稚的声音响了起来,同时一只小小手揪住了仁杰的衣袖“楚仁杰!大坏蛋!我打你!”说着就抄起背后的箩筐,一下一下地朝楚仁杰身上砸去
“不是我!不是我!我真比窦娥还冤啊!”楚仁杰忽地一指陆擎辉鼻尖:“睿泽!是他打掉了我的剑!你要打就打他!”
举在半空中的箩筐顿了一下,睿泽回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陆擎辉身上停留片刻,于是乎,睿泽得到一个非常坚定的答案。
“楚仁杰你胡说!大师兄是好人,不会欺负我!只有你坏坏!我要打你!打你!”
杨睿泽虽然力气小小,但这箩筐一下一下敲在身上也是很疼的,楚大公子断没有留在原地挨打的道理,偏生这杨瑞泽没有半点武功,还娇弱的如同一株小水仙,楚大公子又不能还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楚仁杰!不许跑!打你!打你!”
“好睿泽……睿泽乖乖……别打了呀!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杨睿泽提着箩筐在后头穷追不舍,楚仁杰在前头抱头鼠窜,杨成誉见睿泽活蹦乱跳,一颗心也是放了下来,转而将注意力移向那个陌生的小杂役。
“小杂役?你自何处学的轻功?”
“我……我……就是躲在树林里……偷学的”
杨成誉立刻反驳道“不可能!你这轻功路数我从未见过,我换句话问你,你师承何处?”
李翊炀低着头,磕磕巴巴道“我……我之前没有师傅指点……”
“胡讲!你老实交代,缘何跑到这入云峰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父母都不在了,楚大公子收留了我。”李翊炀已是暗下决定只字不提东裕王府之事,他早就与前事一刀两断,东裕王府世子当杂役本就是令人啼笑皆非,若是探究其原因,更是要叫别人看他不起。
“那你父母生前是做什么的?你可曾读过书?”
“我……我……我不记得了,他们大概是农户……我读过书的,我会识文断字”
“哼!”杨成誉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发现这孩子说话颠三倒四,吱吱呜呜,一看就是在说谎,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但他也不屑于揭穿,更对这孩子的身世不感兴趣,只淡淡道“小杂役,方才你救了睿泽,我情急之下却出手误伤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可以提出任何一个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
被压抑在心底的微弱火光因为这一句话迅速上串燃烧了李翊炀的整个天空。
机会来得突然,却也稍纵即逝,他一定要紧紧抓住,也许从明天开始,他的命运就会被改写……
“求杨大侠收我为徒!”李翊炀跪在杨成誉面前,手心也微微出汗,坚决中带着紧张。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目光中,杨成誉终于正眼看了看这个孩子,就那一眼,他竟是感到一丝心悸。
约摸八、九岁的年纪,可那双眸子寻不得半丝童趣,却有着超乎他年纪的沉稳,还有丝不易让人捕捉到的阴郁,漆黑漆黑的瞳孔,就像两潭幽深的井水,里头不知藏了多少心事秘密。
因这一丝好奇,杨成誉上前摸了摸这孩子的筋骨,果真,是个武学奇才,好苗子,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光是他那双不知藏了多少事情的眼睛,就让杨成誉不喜。
李翊炀平日就是个不擅辞令的人,现在更不知说什么好,他只能给杨大侠重重叩了一个头
“求杨大侠收我为徒!”
李翊炀垂着头,看着面前一小块地方,万分紧张的等待杨大侠的答复,一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腔,可是,过了良久,耳畔响起了少年们一浪一浪讥讽嘲笑声。
李翊炀蓦然抬头,杨大侠的身影已经渐行远去。
时至亥时,又开始飘雪。
入云阁中一灯如豆。
黄墨轩拥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半靠在榻上,翻阅着药经。
“墨轩,睡吧,这么晚了。”
黄墨轩看也不看杨成誉一眼,侧了个身子,继续翻她的药经。
“怎么了?又跟我闹别扭,今天早上我当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
黄墨轩冷冷道“你担心睿泽?我不知道比你急多少倍?还先责怪起我来”
“是……是我错了,我关心则乱,口不择言……”杨成誉腆着一张脸赔笑,又说了不少好话,末了才道“墨轩,让我钻进被窝里吧,外头开始下雪了,很冷的。”
“哟!连杨大侠都抵御不住寒冷,那你让外头跪着的孩子怎么办?”黄墨轩透过窗户看了看那个单薄颤抖的小身影。
“又不是我让他跪在外头的?他自己不肯回去,有什么办法?”杨成誉很是莫名其妙。
“我看那孩子倒是不错,倘若你可悉心栽培他,肯定比你那入室弟子楚仁杰强上数倍。”
“他岂可与仁杰同日而语?我和楚兄那么些年的交情摆在那里,按照辈分,仁杰还得叫我一声世叔,那个小孩……”杨成誉说着摇了摇头。
黄墨轩嗟叹了一声“说到底就是嫌弃人家出身。”
“倒也不是。”杨成誉争辩道“我觉得那个孩子很奇怪,他的眼神不对头,没有一个孩子该有的神情,说话又吱吱呜呜,来历不明,他称自己是农户的儿子,却说自个有识文断字的本领,若是生在普通农户家,也是刚刚到送去私塾的年岁,今日他救睿泽使出的那套轻功步法,肯定是受过什么高人的指点,而他连一句实话也不肯说”
黄墨轩沉吟片刻“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可是他毕竟救了睿泽的性命,咱们也不能让他一直在外面跪着不是?”
杨成誉揉了揉太阳穴道“外面这么冷,他受不住了,自然会走的,不必担心他,咱们还是先睡吧。”
说罢就灭了灯,脱下鞋袜,没皮没脸的挤进被窝里,上了榻,睡了。
另类的人注定要受到讥讽和群嘲。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李翊炀只要干完手头上的活计,就会跪在入云阁外,别说是那些入室弟子的白眼,就连原先同等身份的杂役奴仆,也开始嘲笑他,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嘲笑他的不肯认命。
这雪下的是一天比一天大,地上的积雪愈厚,李翊炀心中的希望就越渺茫,饶是如此,他还是在坚持,因为他在等,在等杨大侠给他一个答复,那天杨大侠既然没有正面拒绝他,就说明他还有一丝机会。
尽管这机会近乎渺茫,但也值得他苦苦等待。
第十九天的黄昏,连绵的大雪终于停了,同时,入云阁的大门缓缓打开。
“杨大侠……杨大侠……”李翊炀轻轻呼唤着,几尽冻僵的血液开始流淌起来。
杨成誉蹙眉沉声道“李翊炀,你为何一定要拜我为师?”
“我……我……不想一辈子当杂役。”李翊炀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传至杨成誉耳中竟是有丝缥缈虚无的感觉。
“那好,你可以随时离开入云峰,这样你就不是一个杂役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翊炀的心脏骤然一紧“我早就是无家可归之人……我想学武功,这样别人就不会欺我……”
杨成誉一挑眉毛“仅此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杨成誉陷入了沉思,顺着门框来回踱步,末了,他想出了一个两全法。
高亢严厉的声音顺着凄厉寒风送到李翊炀耳畔
“李翊炀,我杨成誉绝对不会收你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为徒,不过从明日起,你可以跟在我徒弟们身后一起练习,不必在小树林里偷偷摸摸了,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不要成天在我这里跪着!有辱我的名声!”杨成誉赶苍蝇似的挥着手。
大悲之后是大喜,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李翊炀心中满是感激,一个头重重扣在地上。
“谢谢……”
砰——
门扉重重阖上将李翊炀尚未出口的“师傅”二字隔绝在厚厚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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