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欢独自在府中休息了几日之后,精神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好容易这日吃了早饭有些气力,便坐在廊下发呆。叶俏却火急火燎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小姐……小姐,白起先生,回来了。”
易承欢心中惊喜,顿时起身,只见白起先生从院门外赶了进来。
易承欢见到白起先生的那一刻,心中突然委屈丛生,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如果说易承欢失去了父母亲人,那唯一还能依靠的长辈便只有白起先生了,如今白起先生归来,她便是有了依靠和倚仗,终于撑不住的哭了出来。
白起先生见她这样也是心疼不已,两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场,然后就着回廊的围栏坐下。
白起先生也是泪眼纵横,“你受苦孩子。当日我得知朝中骤变,事情牵连到你父亲,便急忙往西南赶去,然而那时我人在北部边域,消息传到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我赶回来又是不短的路程,所以等我到达西南时,四处寻觅都找不到你们的踪迹,终于在一个叫横江镇的地方打听到你已经回了临安城,而你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易承欢抹去眼泪,“父亲离开时,只有我在身边,不过好在,我遇到了好心人处处帮扶于我。”
白起先生:“好孩子,如今我回来了,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也是你父亲,日后我来照顾你。”
易承欢:“谢谢白起伯伯。”
白起:“我听你家丫鬟说你们回城时间也不长,想必还没有为你父亲找到安身之地吧,但身故之人总是要入土为安。明日我们便去找你妙闲姑姑,让她为你父亲度化。”
此事说定之后,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从易若海如何获罪如何患病到最后身故,事事未有落下,直到日暮时分两人才罢了,白起先生便回了齐人斋歇下。
第二日,易承欢便带着易若海的骨灰和白起先生一起来到大佛寺,妙闲师傅虽然已经是世外之人,但是得知易若海身故的时候仍旧心中悲痛,如今见到孤零憔悴的易承欢更是心疼不已,她捻动手中珠串,心中念的都是世人的苦。
妙闲师父得知易承欢和白起先生的来意之后,便将两人带到了大佛寺后的一处山上,这里乃是风景秀美的灵韵之地,妙闲师父让易承欢将易若海安顿在此处,又亲自为其念渡之后,事情才算完结。
三人下山之时,妙闲师父提出让白起先生先行一步,自己有话要与易承欢单独说,白起先生虽然似乎也有许多话想要和妙闲师父讲,但见她这样决绝的态度,想着自己被拒之门外也并非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便也就作罢先走。
易承欢和妙闲师父并肩缓步走在静谧的山道上,妙闲师父捻动手里的佛珠,却也不先开口,倒是易承欢先说:“妙闲姑姑,如今我该去何处呢?”
妙闲师父:“你可知我为何为你取字幻了?”
易承欢:“娉娉女中杰,袅袅命不肖,若非此生才,怎得末世飘摇。姑姑为我字笈时,吟诵了这几句话,我当时并不知其中之意,如今看来,已知其三分深意。”
妙闲师父:“命不肖,世飘摇,其实人活在这世上并就非易事,若是能早早看空便也能早离苦海,我当日为你取了幻了两字,便是想告诉你,世间一切如梦幻泡影,转瞬成空,不管何事,早些放下,才能度化。”
易承欢若有所思,“早些放下?”
两人沉寂片刻之后,易承欢又开口问到:“若是全然放下,心便空了,心若是空了,人活在世间又有何意义呢?”
妙闲师父捻珠的手停了下来,“但离妄缘,自识本心,若能如此,人空心却不空。”
说完,妙闲师父便自顾自的下山去了,只留易承欢独自站在山路上思索,口中还念念有词:“但离妄缘,自识本心,妄缘,本心……”
从大佛寺回去之后,易承欢便觉得筋疲力尽,独自入了房中沉沉睡去,然后便堕入了一个沉沉的梦境。梦里的故事发生在她小的时候,就在易府的庭院中,春景正好的时候母亲在园子里起舞,父亲在旁边联诗,易承欢则是穿梭在花木与山石见和叶俏嬉闹,梦境突然移步换景到了渝水边,放眼望去满河都是因缘灯,河边的亭子里还站着一个人,看背影与赵谦明十分相似,倏尔天光大亮,渝水上出现许多船,又重演了一便诗会围船之景。突然天色骤变,风云翻滚,易承欢身在西南山郊,易若海站在她面前又忽然消失,她不停的追赶寻找,却看见了身穿喜服手握红绸的赵谦明和吴玉颜。于是易承欢便转身跑走,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来到了横江镇的私塾,棺材铺的小姑娘还站在私塾之外,易承欢便走了过去,喊道:“小姑娘。”这棺材铺的小姑娘转过身说到:“你看起来虽比我大些,但叫我一声妹妹便是了,为何要向那些大人一般唤我。”易承欢这才发现自己的样貌竟然看起来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她看了看这私塾中并没有人,于是便拉着小姑娘往其中去了。两人走到堂中坐下,桌案上摆了一些书卷,易承欢随手拿起一卷打开,小姑娘便看着上面的诗文开始朗诵:“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匪我……”易承欢见状便知道她是不识得这字,便续了下去:“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小姑娘便照着易承欢念的读了一遍,童稚之声飘扬而上,从梦里延伸到了梦外。
易承欢醒来之时,正是日暮时分。
第二日,易承欢谁也没有告诉,自己独自一人去往朝堂之外登闻鼓,请求面见官家。贞朝开年这么多年来,仅有两次女子击鼓申求,第一次是易承欢于开封府外指控南墟冒名顶替自己的学正之职,第二次还是易承欢,而这一次她便是要求见官家,亲诉人生之志。
官家仁厚,设立这登闻鼓便是为了广纳天下之言,所以易承欢击鼓之后自然也是顺利的见到了官家。易承欢向官家进言,自己想要承父亲之职,去往西南私塾任教,不过她不入原有私塾,而是自己创立女子私塾。当场之人听闻此事之后,心中皆大惊,一是为这易承欢本是女子之身,如何能作私塾先生,何况创建女私塾,此乃我朝从未有过之事。二是,这官家乃是降罪才让易若海前往西南任教,然而杨鹤被诬陷一事调查清楚之后,官家已经赦免了易若海的罪名,可这易承欢说承父亲之职,未免不会让人以为有一二分与官家赌气的意味,内里是在责怪官家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官家听完易承欢的请求之后,也不言语,此时黄门上了一盏茶水,众人皆屏气凝神。
易承欢也并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开口便说道:“天子杯中露,民间恩泽沐。”
然后易承欢便将自己在西南得遇棺材铺的小姑娘的事情告诉了官家,最后她声色动容的说到:“世人皆说读书识字明礼,可是对于女子来说,便只能读写女则女训一类的书籍,就算是能多识得一些的,便也是礼记法度一类的卷章,殊不知女子也有爱诗爱文之人,更有善诗善文之人。此前我在城中渝水一场诗会上亲眼得见,女子以少数参与者竟获得胜于男子的成绩,这足以说明女子的诗情才艺不容被忽视。”
说完,官家仍然不为所动,易承欢跪下,高呼:“有女承欢,愿为天下女子读书之事倾注毕生之力,在此立誓终生不嫁,不为人妻,不为人母,但求为天下女子谋求三分读书地,请官家成全。”
易承欢一说到诗会,官家便想起了她之前在临安城中连夺六场诗会的魁首之事,当时翰林院欲招她为学正,然而南墟冒名顶替一事闹了一遭,最后只能不赏不罚的罢了。现在想想,若是让易承欢当了学正一职,贞朝的学界未免没有开天辟地的新气象。如今应了她这要求,也算是将她该得的学正之职还给她。官家也并非是保守固执之人,听见易承欢所说女子诗会之事,也是心中有所感佩,不过心中顾虑此事一旦成了,那一众言官恐又会喋喋不休了。可是易承欢如今孤身一人竟敢以终生不嫁为誓,若是再不答应官家也于心不忍,这便应了。
易承欢此话一出,众人皆窃窃私语,官家终于有所动容,他开口说道:“今春的六安茶甚是清爽可口,可听闻因为雨水的原因,产量减半,虽说宫中时时能够供应的上,但是宫外却是难得。今日这茶便赐予你吧,你说的事情我允了,此去西南路途遥远且诸多曲折,喝完茶再去吧。”
易承欢难掩心中的激动,颤巍着接过官家的茶,喝完便谢恩离开。随着易承欢一起离开宫中的还有官家的旨意,官家特命易承欢为辅学学正,赴西南开办女子课堂,以三月为期,若效果尚佳便可继续,若相反则取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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