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逝,民间禁婚丧嫁娶社戏,前朝后宫、宗室百官也都得守孝,宫中的妃嫔和皇子公主更是需服斩衰。
这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礼部,皇帝自己未过问分毫,甚至有年轻妃嫔爱美,私下穿红戴绿,传到他耳中也未被加以斥责。
宫中人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加之前些日子传得煞有介事的废后之言,众人虽不说,却在丧仪上惫懒了许多,便是哭灵也只敷衍着干嚎两声完事,就连备好的催泪辣椒水,也都留着私下解馋了。
周书禾一直蒙皇后照顾,初闻她薨逝的消息,也着实有几分哀怜,后来被祁遇告知实情,哀怜也渐渐散了。
只是四顾而望,亦不免生出些许兔死狐悲来。
等到丧仪结束,已经是承平二十三年的十月了,又有一件事,在前朝后宫的暧昧交锋中,不得不被提上了议程。
立新后。
“我要拿下皇后的位置。”周书禾说。
冬日已至,揽芳阁外的栀子花都消散在了夏末时节,高大的白榆也满树枯叶凋零。
一壶将滚未滚的茶汤正氤氲白气,周书禾手执黑子,利落地落到白子右下侧。
在桌案的另一侧,祁遇手捧一杯暖茶,笑道:“你在五目棋上的技艺又有所精进了。”
被精通正经棋艺的人夸奖,周书禾一阵嘚瑟,面上却佯装恼怒:“跟你说正事呢,别打岔!”
祁遇从顺如流:“好,皇帝的意思是封你为皇贵妃,代行皇后之则,再由贤妃从旁协助,如此六宫大权尽在你手,其实没必要强求一个名头。”
“皇后的确只是一个名头,可若我为后,岁岁便是嫡子,大宁皇室以嫡为尊,此中意味就不必我多作言语。”
“可皇帝不喜谈论立储一事,”祁遇以一粒白子堵住黑棋去路,温声笑道,“二位殿下都是他的子嗣,总不好厚此薄彼。”
瞧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周书禾藏得极好地撇了撇嘴,假笑道:“是呢是呢,陛下好公正好圣明呢。”
“……”
祁遇本是个圆润性子,凡事都习惯往顺耳的方向说,这话本是在讲皇帝自诩年富力强,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自然是要在手里攥得紧紧的。而人们谈起储君,便是默认当今不能“万岁”、皇权不可长久,皇帝恼恨这样的默认,所以一面求子以振雄风,一面对孩子们冷漠疏远,是以有一个是一个,他对谁都糟糕得不分伯仲。
可周书禾居然顺着他的话夸起来了,虽然语气似乎有那么点儿古怪,但她这么一夸,还是给祁遇听得不服气了。
“也没那么好吧。”他干巴巴地说,“你别傻乎乎的上了当。”
破了祁遇那副温文做派,周书禾心中暗爽,有心放他一马,就不继续坏心眼地逗他,正色道:“你既知陛下他绝不厚此薄彼,那么假如他欲要立我为后,在这之前,是不是就一定会对宁王或嘉嫔有所抬举、用以制衡呢?”
祁遇眉头一挑:“你竟是做的这般打算。”
“没错。”周书禾拿起茶盏浅酌——茶水有些烫,但此番难得在计谋上快了祁遇一步,她忍不住想体验一把高深莫测的感觉,便强行按捺住烫意,微笑颔首。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旁敲侧击,希望陛下能立宁王为诸,但他迟迟未有决断,既如此,我便换个方向解决问题,给他一个下定决心的机会。”
“而在此之后,宁王是太子、岁岁是嫡子,皇帝会同等地厌恶他们两个人,但我岁岁毕竟还是个孩童,再如何也威胁不到皇位。可宁王过了年关便是十五岁了,上朝听政已有两年,又正是要大婚娶妻的年纪,无论是家事还是国事,他都会越来越深地参与其中。”
“若他无能,无能之辈怎堪大任?若他才盛,更是要被文武百官架在烈火上烹。”
“他站得越高,便会跌得越碎。”
茶汤滚起大泡,周书禾的眼睛亮得惊人,欲|望如同野火在她的瞳孔里燃烧。
祁遇很少听她在谋划上做长篇大论,诚然,他非常明白在善良真挚的那面以外,周书禾也有狡黠弄虚的手段,但她好像从未在他的面前,把那些算计逐条摊开过。
这和湖祥县的周家五姑娘是完全不同的,简单的日子里生不出这样的心机。祁遇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是过去的影子,是那个娇蛮任性的、热烈又快活的姑娘,但此刻,就在此刻,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那人伸出手在祁遇眼前晃了晃,纳闷道:“怎么呆住了?我刚才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祁遇回过神来,静静地凝视着她,瞳仁深处似有微光闪动。
“不,”他笑道,“娘娘大才,遇自愧不如。”
在如今的情境之下,想让周书禾登上后位,虽说并非易事,实际却也没有太难。
祁遇私下找到王家几个受宠的纨绔,暗示皇帝有意再从王氏族人中选女子入宫为后,那几人从未办过什么正事,从司礼监祁秉笔口中闻此消息,还以为自己得陛下看中,煞有介事地操办了起来。
等王家有了行动,祁遇转头就把这事儿报给了皇帝。
“陛下,您对这些世家恩重如山,便是王皇后失德也顾全了他王家的面子,可他们却不知满足,还妄想着让王家女做皇后。王家如此,旁的世家怕也是如此,莫非在他们眼中,后位必定是世家的不成?”
皇帝面色阴沉,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祁遇。”
“奴婢在。”
“既然他王家说朕的家事就是国事,那朕就给他们办好这桩国事。先前说立元妃为皇贵妃一事就此作罢,让钦天监再择吉日,朕要立她为后!”
“还有,”他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觉得宁王如何?”
皇帝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却恰恰合乎了周书禾的揣度,祁遇心底暗赞,面上却不显,连忙恭顺地跪下:“宁王乃陛下爱子,奴婢不敢妄言。”
皇帝不耐烦,笑骂道:“还在这儿跟朕装起来了,朕既然问你,便是让你妄言的,有话直说便是,别搞这些云里雾里。”
祁遇也跟着笑:“陛下恕罪,奴婢对几位殿下知之甚少,实在说不出个子丑卯寅来,不过翰林院的翰林们和太子太傅都对宁王殿下颇多赞赏,宁王殿下是他们的学生,他们所言想必大差不离了。”
皇帝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挥手让他退下了。
世家要立皇后,百官要立太子,既然都撞到一起去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允了他们便是。
(https://www.eexsww.cc/90034/29814548/)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