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还在下雨。
潮气顺着窗户缝里钻进来,江泠抬手盖住脸,遮挡住凉风和光亮,仍旧陷在睡梦里。
“阿泠你醒醒!”
是颜欢的声音,江泠费劲把眼睛睁开,突如其来的光亮和喧闹让她不适——医院不应该这么吵闹的。
“阿泠快啊,一会就上课了!”
上什么课?她不是在医院吗?江泠撑着手臂坐起来,拧着眉。
眼前的颜欢素面青涩,及肩发,额前的空气刘海似乎永远是凌乱的,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此刻她脸红红的,欣喜之情要溢出来。她见江泠醒了,更加兴奋:“我和你一块去政教处!”
江泠疑惑着问:“去哪?”
“政教处啊,怀阳今天返校,我刚在外面遇见俊哥,他有事,让你去把怀阳领回来,走吧走吧。”
政教处、返校、俊哥、领怀阳这不都是高一的事情吗?
江泠愣怔的同时颜欢还在叫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玫瑰花银链。
——玫瑰花银链,这是高一那年的新年她和颜欢互送的礼物,在高二那场混乱中被扯掉了。
江泠低头,自己手上俨然带着生肖红绳和玫瑰花银链,短暂的震惊之后,她终于听清教室后面那些喧闹的声音。
“你能不能别这么菜?”
“我打还是你打,观球不语不懂啊。”
“嘿,知道的说你是在打乒乓球,不知道的以为你搁这返祖运动呢,拍子跟不上球,球看不见拍子。”
“我,操!你滚开。”
江泠有那么几秒是懵的,这如果是梦,也应该是她拉着怀阳一起,而不是她一个人在高一的教室里。
旁边的颜欢捏着她手,触感真切,昔日同学们的说话声传来,吵闹清晰,眼前的景象遥远又熟悉——
高一教学楼是老教学楼,空间大,走廊尽头的班级后面都能空出一间小型活动室的空地来。
一般都是放杂物,他们班却不知道是谁开了头,把两张不用的桌子拼一起中间夹两本书,就变成了一张简单的乒乓球桌,从此有事没事便聚集在后门处打乒乓球。
一到下课准时开打,乒乒乓乓的碰撞声、起哄声和嬉笑声在耳边嗡嗡响。
这些热闹,只属于高一六班。
所以她现在是,回到了高一六班?
江泠确定前世的自己已经死了,她病死在怀阳意外死后的第二年,可一睁眼,她又重新回到了七年前。
江泠转头去看桌子左上角,那里放着颜欢自己做的日历,每过一天她都会用红色的笔画一朵小花。
花朵截止在五月二十那天,江泠记得这一年的五月二十一,是怀阳返校的日子。
这时犯错的怀阳刚刚结束反省,返校时带回了一个新朋友,她们的生活也是因为这个新朋友而彻底改变。
江泠的意识终于全部清醒。如果真的重来一次,她要弥补怀阳的所有遗憾,她决不能让怀阳孤零零的死掉。
“阿泠?”
颜欢猛地拍她一下:“阿泠!”
“走。”江泠心内涩然,眼睛红着,拉着颜欢出了门。
高一六班在四楼,她现在不是病人,扶着楼梯把手便飞快跑下去,长怀春季的韶光淑气扑面而来。
她跑在熟悉的油柏路上,路两旁种了两排白玉兰树,此时正是春末开花最盛的时候,满树白雪,有时还会突然从枝头落下来,砸中某个幸运儿。
这一年学校新建好了一栋教学楼,油柏路左边空出一大片空地,右边教师楼前的花坛却没有受影响。
春季花丛盛开,灌入鼻腔的不止湿润的水汽,还有熟悉的花香。
她每往前跑一步,脑海里关于高中时代的记忆就越多。
此刻正是下午的大课间,高二的学生跑完步往校区回,人群都往教学楼走,是一个方向,唯有她逆着方向跑。
她尽量贴着边跑,白玉兰带着雨水砸在她肩头。
政教处正对着学校大门,在教师楼一楼最右边,旁边是通往操场的路,大课间时间,有领导视察高二跑完步的学生,再向前跑就要迎面撞上领导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侧面的小树林直接钻过去。
政教处门外左右两侧都培育了一条长长的花坛,花坛旁只零星种着几棵桂花树,领导一般只站在路口,政教处门口反而没人,往日没穿校服的同学都是从这里穿过去。
江泠停在这里,她记得自己上辈子便是这样,弯腰轻而易举地钻了出去,刚一探出头就撞到了人。
偏偏由于惯性,她向前冲把人撞倒了,自己稳稳的停在了花坛边上。手抓住旁边的树干,就那样坐在台阶上。
她那时撞到的人是万朝云,是怀阳带回来的新朋友,这个往后高中两年一直高调说喜欢自己的人,也是此后给她们带来无数麻烦的人。
是他打破了原本的平静日子,江泠不知道万朝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但他这人速来张狂执拗,认准了就不回头。
她前世后来是喜欢万朝云的,虽然没结成婚,可是感情是真的。
但如今她再见到他,却只有一个想法——离他远些。如果怀阳和他的关系不那么好,或许高二那场意外可以避免掉,怀阳还可以留在学校。
记忆里,她是在高三快毕业时才答应的万朝云,既然会相爱,那总会遇见,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江泠放慢脚步,规规矩矩走过领导面前,目不斜视的错过这年的万朝云。
江泠上了台阶,几步便跑到政教处门口,她跑了太久,猛一开口呛到风有些刺痛,声音干涩微小:“报”
她撑着门框顺气,“报告”没喊出来,眼睛却一眼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停在门口,没再出声。
怀阳就站在办公桌前,他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冲锋衣,手里还拎着校服外套,站在一群领导中听训。
那些领导就这些职业病,每一个犯错来政教处的都要受一顿口水教育,好好读书不要犯错这样的口水话说了几十年也不嫌烦。
如今面对怀阳还加一条:“这头发啊,最迟下周一,给我染回来听见没?”
“行嘞。”
“还有啊,你那个成绩”
怀阳低着头,倒是在笑着,丝毫不嫌烦,哪个领导说他他就好好答了回过去。
他向来是人群中很是突出的个子和长相,哪怕这会随意倚着桌子低着头,少年仍旧身形颀长,肩膀宽阔,背影也足以令人情不自禁多看一眼。
江泠缓了口气,终于大声喊出来:“报告。”
怀阳听到声音回头,唇角上扬,弯着的眼睛里光芒明亮,直直撞进江泠眼里。
他头发染成了酒红色,衬得他肤色白,外面下了雨,政教处里开着灯,他漆黑的眼珠里喊着官,一双桃花眼配上好看的卧蚕,笑起来灿烂又晃人眼。
额前的碎发落下来刚好到眉毛,随着偏头的动作轻微晃动,看见她的瞬间朝她眨眼,放开了笑。
眼尾狭长,笑容很深。
四目相对,江泠此刻觉得那几年光阴皆可抹去了。
因为跑得太快而心跳如擂的胸口平静一瞬,她眨眨眼睛回他一个笑,拼命忍住眼泪。
一屋子的人都扭过来看她,门口的少女面色微红,明明眼角眉梢满是喜悦,可那喜悦带了点潮,眼角湿湿的。
肩头也湿了一小片。
教导主任扭头看了一眼外面,春末雨细如丝,但政教处距离各个教学楼都有些距离,跑过来也差不多要淋湿了。
当下他便朝江泠招手:“来干嘛的,先进来。不穿校服就算了,下雨天穿个短袖?”
怀阳听见这话看了眼外面,又看江泠只穿着短t牛仔裤,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微微皱眉。
他转身朝老师点了个头,走到她旁边站着,声音平而稳,却透着欢喜:“领我的人来了。”
江泠刚才跑得急,雨落在脸上没在意,这会听老师一说才觉得冷风灌人心口。她带着乖巧的笑解释:“抱歉王主任,我是六班的班长,来领怀阳。”
那个中年领导才刚把他训完,见一个长相乖的女学生来领,大手一挥就把人放走了。
两个人微微鞠躬,跟老师们说再见。
出了政教处,怀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又把手里的校服给她套在外面,拉链拉到顶,遮住江泠小半张脸。
江泠闻到了秋日桂花清香。
是她高中时候最爱用的沐浴露,怀阳家里摆的和她是一样的。
江泠垂眸,他手上无明指处那枚浅浅的痣不打眼,手腕处的生肖红绳随着动作也只露出一小节,但她看着,心里的真切感实在满溢。
她抬眼,眼睛平视只到他胸口,江泠不算矮,她163,可这年怀阳185,比她高了二十二公分。
上高中后江泠就没有再长,怀阳毕业后还涨了两公分。
重来一回,她也多喝点牛奶,会不会长高?
怀阳已经把衣服全部给她拉好,他自己只剩一件白色连帽薄卫衣,中间小小一个大写字母“h”,江泠伸手戳了戳,开口道:“hi~”
“hi个头,不看天气还是没长脑子?”
江泠心中刚升起的情怀被打破,她弱弱反击:“刚才没雨,你看高二的还去操场跑步了呢。”
“不下雨就能穿短袖,你卫衣呢,毛衣呢,外套呢?小白给你叼走做窝了?”
怀小白是怀阳家里养的狗,那狗陪了她和怀阳十几年,怀阳死后它也老了,没过半年便跟着去了。
江泠后知后觉的感到冷,好在怀阳的外套是暖的,片刻后就回温。
身上回温了,眼眶就热热的,她看着眼前一年未见的人,拼命压下想抱抱他的冲动。
上辈子,怀阳为救她最后死在她怀里,而她在怀阳死后情绪几近崩溃,身体坏到医生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没挺过来。再醒来她就从二十三岁的江泠,变成了十六岁的江泠,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着来见他。
好在重来一世,一切都有机会改变。
她笑,嗓音恢复正常:“我穿了外套的,在教室里放着,刚睡醒就没来得及穿。”
“刚睡醒就跑出来吹风,一想到见我就这么激动?我昨天不都说了今天来。”
“就是想见你。”
少女语气认真,话说的缱倦温软。
怀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软话说的微怔,眼前的女生和昨晚吃饭时并没有什么变化,一身清凉的水汽,被他衣服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清亮又带着水雾,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明表情是喜悦,眸间却有重重的伤感。
江泠额前的刘海还湿着,怀阳不想其他,伸手擦掉水珠,随后笑她:“行,好好看,两周‘不见’,看我瘦了没。”
怀阳反省两周,别人是没见,她可是每天晚上都见。
只是现在的江泠确实一年没见了,她太想他了,江泠抿着嘴,真的退后一小步,认真上下打量了遍,才破涕为笑:“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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