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堂这话问得直白，却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望参怔了怔，也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怎么的，身上无故泛起一股热意，狭小的车内空间，静得能听到自己略微明显的呼吸声。
要说刻意保持距离，这一点望参倒也没想过，只不过是对司教授抱有几分尊敬。但经由司明堂这么一提，反倒显得怪异起来。
望参轻咳了一声，摇下车窗。夜已深，空气中浸润着凉意，晚风一吹，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来回斟酌了半天，正想回话，抬眼一瞥，却见司教授头靠着车窗，又闭上眼。
望参莫名有些生气，这人怎么问了他话，却又一副完全不在乎他答案的样子。
司明堂的呼吸很浅，头抵着玻璃，微卷的头发被压出一个柔软的弧度，看样子好像真的睡过去了。车窗外的灯光向后疾退着，忽闪忽闪落在他身上，睡着的模样倒是让他不像平时那般，带着距离感。
望参细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关上车窗。
深秋时节，要是司教授明天感冒了，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望参把车开进支队地下停车场，司教授睡得很沉，车熄了火，对方也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解了安全带，探身过去，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
对方却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里的凌厉猝不及防撞了进来，望参呼吸一滞，还未等他反应，对方眼底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
“到了吗？”司明堂朝他弯起眉眼。
“嗯。”望参盯着他看了会，才回身打开车门，边问道，“你要吃什么？刚刚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我待会让方欣去买点夜宵。”
司明堂只回了他两个字，“都行”，意料之中的回答。
刑侦支队好几层的灯都还亮着，大晚上还有不少人在加班。
望参推开技侦监控室的门，候了队长半晌的方欣，见人进来，忙朝他挥手。瞅见司明堂也跟着过来，方欣“咦”了一声。
望参想不明白，他搭档怎么大晚上的还能这么有精神。他抬了抬眼皮，有些困倦，“怎么说？”
“队长，是这样，刚刚十一点十几分的时候，我们这边监听到一通电话，通话时间只有几秒。”技侦值班的小哥见队长过来，忙站起身。
“坐着说。”望参朝他压了压手，让人坐下，“咱们市局没这么官僚。”
对方挠了挠头，拘谨地坐回电脑前，“他们通话时间太短了，我这边没定位到……”
“理解。”望参点头，像这类通过电话追踪位置，没个一分钟基本是定位不到的。
他靠上桌边，“放来听听吧。”
技侦小哥点开那份录音，一段伴随着杂音的对话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今天警察问你什么了？”一个别扭机械的声音问道，罪犯用了变声器。
“没问什么，只问了我照片是不是我拍的。”
“没问你为什么提早到了现场？”
“你怎么知道我几点到的现场？你监视我！？”刘晓匀情绪激动，声音略微发颤。
“……”
对方没回他，兀自挂了电话。
望参一手撑在桌上，紧锁着眉，“犯人知道刘晓匀几点到的现场……”
方欣也是一脸疑惑，“难道不是他提前通知了刘晓匀过去？他目的不就是想让那记者赶在咱们接到报警之前，去现场拍照吗？”
“看来犯人给他规定了一个固定时间。”司明堂沉着声，“犯人掌控欲很强，也很谨慎。”
“啊？”方欣晃了晃脑袋，想把脑袋里的水晃出去，“啥意思？就是一定要让刘晓匀准时到那里？不能提前也不能延后？”
司明堂摇头，“不是，他给刘晓匀定下的时间，是不想让警方知道刘晓匀是提前到的现场。”
“这么说起来，好像还真是，刘晓匀住的地方，从案发现场的距离，我们当时一算就发现不对。”方欣歪坐在桌上，一拍大腿。
“不是吧，连这一步犯人都算到了？”方欣砸了咂嘴，一脸惊讶，“凶手会不会是个处女座？”
“有毛病吧你？”望参当即赏了方欣后脑勺一巴掌，“你还指望靠星座抓人？”
方欣捂着脑袋，吊着嗓子呜呜嚎了两声，收到了队长一记白眼。
“话说回来，怎么犯人突然就把电话挂断了？”望参思索着，喃喃道。
“他应该是猜到警方盯上刘晓匀了。”司明堂接过他的话。
望参有些诧异，仅仅四句话，司明堂得到的信息量几乎是他们的两倍，不得不佩服学心理的人，真可怕。
“为啥啊？”方欣搓了搓手，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刘晓匀提前到了现场，按正常情况，他一定会被警方当做嫌疑人。但我们却没拘捕他，反而放他回去，明显不符合常理，他已经猜到警方准备引蛇出洞了。”司明堂解释道。
“犯人警惕性太高了……”望参抿着唇，这么细节的问题，犯人都能察觉。
“感觉这犯人智商很高嘛，这几天我们审的人里好像没有这类人。”方欣说，一边看向司明堂，“大佬还听出其他信息吗？”
望参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明明前几天方欣还躲着司教授，现在就一副狗腿的样子，连称呼都变了。
司明堂笑了笑，“没了，就这些。”
望参瞥了眼电脑上的时间，都凌晨一点多了。事情算是解决了，脑子一放空，肚子就开始饿了。他平时饿也只饿自己，今天拉着司明堂一块加班，说起来也有些愧疚。
他靠在桌边，重心都压在桌上，这会正准备直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腿下一软就栽了下去。
“操，参哥你小心点！”方欣条件反射地一把将人捞住，这种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望队一办案就忘记吃饭，一忘记吃饭就低血糖，这事在队里基本是人尽皆知了。
连轴转加上低血糖，望参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稳了稳身体，从搭档肩上抬起头，却正对上司明堂看过来的目光。
对方眼底的森冷一闪而逝，望参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慢慢站直了身，对方欣说道：“去楼下买几份夜宵吧，我饿了。”
“你又没吃饭？”方欣一脸鄙夷，“你不吃饭就算了，还没让咱们顾问吃饭？”
“赶紧去吧你，废话真多。”望参不轻不重踢了人一脚。
方欣轻哼了一声，躲开队长的突袭，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方欣对于买夜宵这事已经是驾轻就熟了，没二十分钟，就哼哧哼哧拎着饭回来。
自家队长吃得清淡，方欣特地给他带了份鱼片粥，就怕自己点得重油重辣被嫌弃了。
方欣拎着夜宵回去时，望参正靠在走廊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方欣也不和他客气，过去一拍队长的肩，把人叫醒了。
望参抬起眼，蹙着眉埋怨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天这么咋咋呼呼的，多大岁数了，我要是有心脏病，迟早被你吓死。”
方欣嘿嘿笑了一声，“我才刚毕业几年好不好。”
“你再仔细算算？”望参抬了抬眼帘，讽了一句。
虽然方欣人前人后都喊他哥，实际也就比他小上不到一岁，只是平日里什么事都是队长顶着，这一来二去的几年下来，方欣毛毛躁躁的习惯更是改不了了。
用江支队长的话来说，就是：“这小子仗着有望队在，恃宠而骄，没法独当一面，得找个机会把人丢出去好好历练。”
“好嘛，我都给您老跑腿去了，我的错，赶紧吃饭吧。”方欣把夜宵搁桌上，帮人把盖子掀开，就差没捧着筷子给望参端过去了。
虽然他是没给望队端过去，却给司明堂端去了。司明堂朝他摆摆手，拉了凳子过来，在桌边坐下。
方欣点了两份螺蛳粉和两份粥，就怕螺蛳粉不合司顾问胃口，反正他吃啥都行，等着捡挑剩的。
不出所料，司明堂把皮蛋瘦肉粥给捡走了。
方欣一边感慨自己料事如神，一边掀开螺蛳粉的盖，一股酸臭味溢了出来。
望参皱了下鼻子，把粥端远了些，那味道让他有种自己的粥被玷污了的错觉。
“待会你还回去吗？”方欣问，遇上这种案子，他们办案组几天不回家连续加班早就习以为常了。
望参看了眼司教授，点点头，总不能让司明堂自己回去吧，这大半夜的哪里打得到车。
方欣有些惊讶，平日里加班加得最狠的人，居然破天荒要回去休息了。
“审得怎样了，那些业主？”望参用勺子拌了拌碗里的粥，冷不丁问道。
方欣手中的筷子一顿，“没什么进展，审讯那边轮好几组人了，审到了十二点，人都还没审完，明天继续。”
市局办案，做什么都规范，副局三令五申严禁疲劳审问。毕竟上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不留神，就给人举报了。
“不过有一个男的，说话支支吾吾的，问他问题的时候，眼睛总是乱飘，明天还得审他两轮。”方欣说。
“叫什么，哪一户的？”
方欣歪头盯了会天花板，努力回忆道：“好像是姓蔡？住低层的，几楼来着……”
“和什么人一块住的？”望参随口一问。
“和他父母吧，他问了审讯组的人两三次什么时候能走，着急回去照顾老人。”
望参眸中一凛，表情变幻莫测，“他母亲是不是叫刘莹，父亲老年痴呆？”
方欣见队长脸色不对，忙翻出手机，站起身往外走，边拨响了电话，“我让楼下审讯的人查一下，他们回去休息了，得等等，你别急。”
“算了。”望参瞥了眼坐他对面，吃完夜宵正安静盯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的司明堂，忽然改变了主意。司教授一直听着，却也没打断他们对话。
“明天再审吧，反正人也在局里跑不了，这个点把人喊过来不太好……”望参说。
方欣一副被雷劈了模样，呆在原地，“参哥，你转性了？”
换是之前，别说两点了，大冬天的凌晨四五点他都能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不过也仅限办案，望队不办案的时候，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望参没理他，埋头喝了口粥，半晌才悠悠说了一句，“给你放一晚上假，你还不乐意了？”
“不不不……”方欣赔着笑脸。
“把垃圾收拾一下吧，我和司教授先走了。”
方欣当场石化，差点惊掉下巴，目光诡异地在队长和司顾问身上来回打量。
“你你你……你和司顾问啥时候住一块了？”
望参脑子懵了一下，飞快反应过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他骂了一句，解释道，“我顺路送教授回家而已。”
方欣“哦”了一声，拉长了音，抚着胸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误会误会，毕竟参哥你之前……”
“闭嘴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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