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望参准时到了支队。
一进门,方欣便顶着副黑眼圈,给他递过去一份文件,“昨天你要找的那个人,资料都在这里了,正准备开始审。”
望参抬了下眉,“你昨晚没回去?”
方欣哈欠连天,捏了捏后颈,抱怨道:“没回,在休息室的沙发凑合了一晚,好像落枕了,疼死我了。”
“天气冷,下次带张被子过来。”望参揶揄道。
“不了,我没这么热爱工作,昨天是因为太晚了,你捎司顾问回去,又不捎我。”方欣冷哼了一声,话里话外都是埋怨的意思。
望参笑了笑,没接话。
方欣切回正题,“你要找的那人,叫蔡永辉,住三楼,他母亲确实叫刘莹,就是你说的那一户。”
“你查一下刘莹的配偶,就那个老爷子,有没有问诊记录。”望参翻开那几页薄薄的纸,快速浏览着。
“查了,前两天就查了。那老头疯疯癫癫的,你之前和司顾问去走访的时候,回来就提了一嘴这事,让我查来着。”方欣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没有问诊记录。”方欣说。
“给他找个医生,帮他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装病?”
“以防万一,确认一下。”
望参推开审讯室隔壁房间的门,玻璃的另一面,审讯还没开始,只有受审男人的里边坐着,他状态看上去并不好。
那是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精神很差,眼下乌青,耸着肩瑟缩在座椅上,时不时左顾右盼。
审讯的两名刑警推开门,蔡永辉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一见着穿警服的人,便哆哆嗦嗦地张开口:“我没杀人,真的没有……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蔡先生,有人能替你证明吗?”刑警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好声好气地询问。
这话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蔡永辉的开关,他猛地一抖,捂着脸,摇摇头。
“那你至少给我们提供点什么信息吧?昨天问你也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我不敢……”
“什么不敢?”刑警抓住了这点,追问道。
“我不能说……”蔡永辉声音抖得厉害。
“为什么不能?”
“如果我说了……我、我……”
望参蹙起眉,心里一紧,捏了下麦克风,朝审讯室那边的刑警发了个指令:“问他是不是被威胁了。”
审讯刑警心领会神,温声道:“蔡先生,你冷静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紧张。”
蔡永辉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盯着刑警,缓缓点了下头。
“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不让你说?”
蔡永辉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你认识死者吗?”
对方点头。
“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蔡永辉沉默着,捏着手,不作答。
“我希望你能相信警方,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刑警耐心开导他,“你是不是认识凶手?”
对方依然没有作答。
审讯刑警有些无奈,瞟了眼身边那片玻璃。
“给他看杨国文一家子和李生的照片。”望参接收到了刑警递给他的信号。
这时司明堂轻轻推了门进来,望参回头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今天司教授居然来得这么早。
房间的另一侧,审讯刑警把李生,也就是那个卖保险的身份证照递到蔡永辉面前。
“这人你认识吗?”
蔡永辉犹豫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眼底流露出一丝惶恐。
“怎么认识的?”
“他……他来我们这卖保险……”蔡永辉回答得磕磕巴巴的。
望参一听总觉得哪里不对,上次李生可没说自己是去卖保险的。再者,不会真的有烂尾楼住户买了他保险吧。
审讯刑警又给他看杨国文的照片。
蔡永辉在见了照片后,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怯怯地看向审问他的人。
“你认识他?”刑警见有效果,连忙追问。
对方点点头,想了想,又期期艾艾地开口:“他……他人现在在哪?”
刑警一怔,没料他会这么问。
“他正在隔壁接受审讯,他已经招供了。”刑警虚张声势。
望参啧一声,审讯员此话一出,覆水难收。囚徒困境的手段,在他们审讯中是严令禁止的,但还是有些刑警会用。而且蔡永辉现在的状态,对他用这手段,只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蔡永辉半晌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刑警。
“你们骗我。”蔡永辉一字一顿道,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被质疑的刑警一下就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他一拍桌子,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说这一巴掌拍得确实有些猝不及防,但这也是他们审讯的常规手段之一。很显然,他想通过态度的转变给嫌疑人制造心理压力,以此来逼迫对方开口。
蔡永辉紧闭着嘴,不说话。
这审讯是没法再进行下去了,望参按着麦克风,连忙叫停,没再让审讯人继续刺激他。
“这人不是凶手。”司明堂淡淡地说。
望参有些不解,“上次你说,他母亲撒谎了吧?他母亲撒谎,不是为了保护儿子和那老爷子吗?”
“没错。”司明堂答道,他踱步到玻璃窗前,观察着蔡永辉。
“那老太太确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但他目前展现出来的,不是一个凶手该有的心理状态。”司明堂解释道,“他主动问杨业主在哪,二人是同伙的可能性很高,也有可能是知情人。”
司明堂顿了顿,反问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是凶手,你听到知情人在接受审问,甚至有把他供出来的可能,你会是什么反应?”
“担心。”望参想了想,“或者想办法为自己翻供。”
“对。”司明堂点头,“但他却质疑了审讯人,说明杨国文的供词,不会让刑警说出,对方已经招供了这句话。”
望参沉吟了片刻,“我怎么感觉,蔡永辉更像受害者……”
“你的推测没错。”司明堂说,“与其说是受害者,更像是被胁迫的。胁迫犯罪不是主观意愿上的想犯罪,当真相被揭露,他们会害怕受到惩罚,同时也会感到委屈。”
望参叹了口气,遇上这类人,特别是知识水平低,缺乏法律意识的,很难让他们相信警方,主动开口。现下只能慢慢哄着了。
望参正想着安排个女警来给蔡永辉做心理疏导,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方欣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审完了?你们快来会议室,情报部那边,把这些天从监控里拍到那个姓杨的画面都整理出来了。”
“走。”望参二话不说,便快步往会议室赶。
“昨天你们在老城区地毯式搜索,有找到什么线索吗?”望参问道。
“……”方欣沉默了会,“没……没找到……。”确实如队长所料,老城区结构复杂,还真一时半会找不着人。
“不过他人在监控画面里出现了好几次……”方欣赶紧亡羊补牢。
会议室里,赵科已经在里边候着了。科长老神在在地靠着椅背,手里端着个老干部必备款陶瓷茶杯,一手捏起杯盖上的把子,优哉游哉呷了口茶。
望参见他这模样,多半是有把握的,吃了颗定心丸。
“小望啊,这回线索还真不少呢。”老赵笑眯眯地招呼他过去,指了指面前的白板,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板侧对着门口,望参进门也没注意到,他往前跨了几步,才看到白板上贴了好几张照片。
那是一张巨幅地图,监控拍到的每个点位,老赵都用磁铁标记照片。这些照片都是晚上拍摄的,看得出来,杨国文白天是真不敢露脸。
“可以啊,赵科,动作这么快。”望参感叹了一句,双手抱胸走到白板前,细细查看。
“根据监控的位置,我们锁定了几个他可能出没的地点,可以安排人手去那几个位置伏击。”赵科自信满满。
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经验上,姜还是老的辣。
照片上标了日期,望参一张张看过去,注意到前天夜里,也就是下暴雨那天晚上的照片居多。两人带着孩子,披着那张从工地里偷来的塑料膜,大包小包地出现在监控里。
其他时间,就只有杨国文一人被监控捕捉到了,妻子和孩子完全没见着。
方欣凑过来看,指着雨夜那几张照片,有些无语,“原来他偷那塑料膜挡雨去了啊……”
“他们密集出现的那几个地方,向外辐射出去的范围里,我画了三个红圈。你们赶紧让人去搜吧,别耽误时间,待会人又跑了。”老赵一副操心老妈子的模样催促道。
“不用,他们白天不敢出来。”司明堂沉着声,语气笃定。
赵科抬了抬他那条花白的眉,只稍一眼,望参就看出了老赵那眼里浓浓的不爽。好在对方是司教授,不然赵科铁定要数落他们小年轻不懂事。毕竟最为局里辈分最大的人,还没人敢这么落他面子。
“其他地方也不用去了,来这里找吧。”司明堂拿起白板槽上的黑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极小的圈。
赵科一推眼镜,那双老花眼睁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忍不住奚落道:“这么小一块地方,你怎么敢这么肯定?”
司明堂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我还没说完呢,您别着急。”
说着,司明堂从他画了圈的地方开始,沿着街道,勾出了一条几厘米长的曲线,以那落点为中心,画出另一个圈,与赵科给出的范围重合了一部分。
赵科的眉毛抖了三抖,真诚请教:“判断依据是什么?”
“前天晚上下暴雨,南江水面上涨。”司明堂用笔末端敲了敲地图上那条穿过老城区的河水,那是汇入南江的其中一条,“下暴雨,杨国文半夜去工地偷塑料膜,是什么原因会让他们一定要当晚立即离开?”
方欣仔细一看司明堂圈出的第一个位置,那是一座桥。他“操”了一声,恍然大悟,“因为桥洞被水淹了!”
“没错。”司明堂点头,“那天晚上雨很大,他们带着孩子,又提着行李,走不远。”
“所以……”他点了点画出的第二个范围,“这条河附近能落脚的位置,就只有三公里外的废弃集装箱附近,那边也住了不少工人。”
老赵的表情松了下来,显然是被说服了。他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老古董,在接受了司明堂的说法之后,赵科眯起眼赞许道:“不愧是咱们支队聘来的犯罪顾问,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差不多也可以退休了。”
老赵说着,又侧头看向望参,“小望,眼光不错嘛。”
望参忽然被点了名,莫名地耳根有些热,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江队介绍……”
一道应当说是温柔的目光朝他看过来,望参话没说完,声音却小了下去。
他清了清喉咙,切回正题,“走吧,我们去集装箱那边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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