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尖刀闪着寒光,反光的刀面上,映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司明堂垂下头,那把刀正握在自己手上,血沿着刀尖一滴滴落下,在他脚下汇作一片血泊。
寂静的空间里,滴答声异常刺耳。他抬起头,却正对上一双眼睛。
面容模糊的女人身上带着斑斑血迹,却格外平静地注视着他,眼中没有悲喜,只淡淡地朝他笑。
“不怪你。”
她这么说着,那张脸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与另一张脸重叠,那人眼梢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眼中含着笑意,无声地张了张嘴,司明堂还没来得及读懂他说了什么,黑暗便如潮水般褪去。
司明堂睁开眼,鼻腔里涌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房间一片漆黑,他盯着医院天花板愣了几秒,猛地坐起身。眩晕感直冲脑门,他扶了下床,趿着鞋便径直出了病房。
走廊空无一人,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到了二的位置,这会司明堂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
他折回房间,捞起外套,直接拨通了望参的手机。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听。
“喂?”对面传来方欣的声音。
“望队人在哪?”
方欣先是一怔,继而答道:“司顾问你醒了?我们在急诊那边的病房,你稍等一下,我去带你过来吧。”
司明堂沉默了会,缓缓问道:“他没事吧?”
“人还没醒,但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急诊科病房走廊上,值班的护士坐在前台打着瞌睡。
“缝了几针,还好,没伤到内脏。”方欣倚在门边,房门紧闭着。
司明堂轻轻转动了下门把,推门看了眼。
房间很黑,那人盖在被子下,只露出个脑袋,安静地躺着。
“参哥他有点贫血,所以……”方欣往里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还好我们及时赶到,不然就麻烦了。”
“什么时候能醒?”
方欣耸耸肩,“麻醉药效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再等等,死不了。”
“只是……”方欣顿了顿,“他最近可能不太方便活动,得休养一段时间了。”
司明堂垂下眸,点点头,把门轻轻关上。
“司顾问你饿不?要不要出去吃饭?”方欣提议道,这一时半会的望队也不会醒过来。
“不饿。”司明堂想也没想便答道,连面子都不给。
方欣被教授的态度冻了一下,平日里他从未见过司明堂这么冷漠,他们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也会温和地一一解答。
人前人后两幅样,方欣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这话的真谛。但说起来,司顾问这点倒是和望队有些相似。方欣抽了下嘴角,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他。
司明堂看了方欣一眼,估摸推测到对方说了他坏话,称得上是和蔼可亲地朝他弯了弯唇角。
方欣条件反射地想捂眼睛,司顾问这态度他可消受不起。
司明堂也没再开他玩笑,回身坐上病房门口的硬座,长腿一伸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
教授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但这一坐,方欣就是瞎了他都看得出来。他讪讪地搓了搓手,又凑上前去,“我晚饭也没吃,光守着参哥了,正好也饿,你吃什么,我给你带吧。”
司明堂抬起头,朝他一笑,毫不客气:“谢谢你了。”
深夜,刑侦支队整栋楼都亮着灯。
审讯室里,杨国文眼下乌黑,身上泥泞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下。
自把人带回市局快十小时了,审了几轮,刑警们翻来覆去地问那些个问题,无论他们怎么问,杨国文都死死闭着嘴。
江未济关了监控画面,合上笔记本电脑,面色阴沉。
“前两天望队让我们查的东西查到了。”老赵把文件袋推到办公桌上,眉头皱得很深,“被害人王延私生活确实有不检点的地方,而且……”
赵科顿了顿,“还涉及到猥亵。”
江未济打开文件袋,把里面东西倒了出来。那是数十份资料,和一些男孩的照片。
赵科垂着眼皮,拉了张椅子,坐在江未济办公桌前,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天办案组的人走访了王延公司,发现不少公司员工和被害人有纠葛。”
“这些男孩,基本都是他们公司招来的大学实习生,有些已经离职了。王延借着职位便利,对他们进行骚扰。”
江未济眉梢一跳,翻看着资料。
王延待的那家是上市公司,规模挺大的。毕竟作为绿园集团董事,虽说破了产,但王延在这行业里头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这些实习生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南山大学的学生,毕竟这可是东篱市最好的一所大学,有老师介绍,实习的门路也广。
“望队之前说,被害人可能是受了威胁,估计和这事脱不开干系,不然他也不会蠢到一个人跑去烂尾楼赴约。”赵科叹了口气,把手搁在桌上。
“不对。”江未济沉着声,“你们找来的这些受害员工,和烂尾楼的业主之间,太割裂了。”
“那……我们还继续往这方向查吗?”
“查,继续查。”江未济回答,“这案子,有人在中间牵线。”
老赵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要是那个姓杨的愿意开口就好了,这群住户也真够倔的。”
江未济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别急,我去审,保证天亮前让他开口。他要不开口,我今天就给上头递辞职申请。”
“别别别,你可别。”老赵忙摆手,斜了他一眼,“望队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烂摊子我可收拾不了。”
“开玩笑你还真信了。”江未济拍了拍老赵肩膀,把手往前一伸,“给我一份他的资料。”
审讯刑警们快被杨国文折腾得褪了一层皮。杨国文始终无动于衷,两眼放空,麻木地坐着,顶多摇摇头点点头,他们已经审不下去了。
江未济倚在审讯室门口,嘴里叼着烟,浏览着一页薄薄的纸,那是杨国文的履历。
杨国文在农村长大,小学辍学,来东篱市打拼,拿着父母的积蓄和自己的存款买了套房,梦想着过上城市人的生活,却不料天不遂人意,命运总是这般捉弄他。
令江未济诧异的是,这人买了二十楼的房,这几年居然真的一直住在二十楼。
不知该说他是老实呢,还是不懂变通。这类人固执,又过分的胆小自卑,被逼到临头,就会做出白天那不禁思考的过激举动。
江未济啧了一声,这种性格的人审起来麻烦,必须让他全身心相信警方,他才会开口。
“江队?”两名审问的刑警一人端着个一次性水杯走过来,已经轮到他俩换班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办案组的人一个个顶着副黑眼圈加班加点。
“你们先休息一下,人我来审。”江未济看了他们一眼,夹着烟头,顺手丢进小刑警手中的一次性杯里。
冒着火星的烟“滋”一下灭了,水面浮起一层薄薄的烟灰。
小刑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江未济已经取过另一名警员手中的水杯,把手中的资料丢给他们,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杨国文听到身后的动响,只安静坐着,也没回头。
“你们都出去吧。”江未济朝两位审讯人扬了扬下巴,把水杯放到杨国文面前。
原本桌上已经摆着一杯水了,杨国文却一口都没喝。
刑警见江支队亲自过来,松了口气,忙站起身给他腾位置。
门被轻轻关上,审讯室里很安静。
“累吗?”江未济拉开椅子上坐下,往后一靠,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
杨国文红着两只眼睛,轻轻摇了下头。
江未济笑了一声,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连续审讯了快十小时,真的不累?”
杨国文瞪着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吧,你老实交代了,现在天也还没亮,只要你说了,我们马上给你安排一间房,让你睡个好觉。”江未济边说着,把做笔录的笔记本电脑啪一声合上,翘起二郎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顺着桌面一推,递到杨国文面前。
杨国文的眉毛动了动。
“抽吗?”江未济问。
杨国文摇了摇头。
“你居然不抽烟?我审过不少像你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不抽的。”江未济一挑眉,倾身把烟盒摸了回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没钱……戒了。”杨国文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得不行,十小时没开口,这会哑得厉害。
江未济哦了一声,听到对方开口,也没多大反应,反而指了下桌上的水,“那水总要喝吧?听说你不喝水也不吃饭,我们这里是市局,不虐待嫌疑人的,你可别晕在这里。”
杨国文抬起眼,慢慢握住水杯,送到干裂的唇下,小小抿了一口。
“你怎么不关心一下你妻子?她都袭警了,我同事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江未济见对方没刚刚那么紧张,又试探问了一句。
提到这事,杨国文浑身抖了一下,如惊弓之鸟般。
“她怎样了……”
“她也在隔壁审着,不过我看她已经快撑不住了,毕竟受那么大刺激,又被审了这么久。”江未济这话半真半假,审是审了,只是何燕君状态太差,精神临近崩溃,已经把人送去休息了。
杨国文的指尖动了动,垂着眼。
江未济也不急,倒是兀自点了根烟,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
赵科眯着眼,看着审讯室的监控画面,打了个哈欠。
江支队长平时看着不怎么靠谱,在审人上却极擅长引导嫌犯的情绪,很有一套。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肢体动作,都是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
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聊上几句,不紧不慢,半天也不聊重点。就在嫌犯误以为对方真的只是在单纯闲聊时,江未济才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模糊掉,慢慢把话勾出来。
“说起来,你们夫妻俩还真挺像的,你不愿意吃饭,她也不愿意。”江未济幽幽吐了口烟,透过烟雾注视着对面的人。
听到这话,杨国文缓缓抬起头,上下嘴唇蠕动了半晌,才开口:“……你们别审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江未济问,态度随意。
杨国文搁在桌上的手紧了紧,点了下头。
“哦?那能和我说说吗?”江未济状若无意地挑起话题。
“……你想问什么?”
“当时你动手了吗?”江未济见他愿意配合,顺水推舟。
杨国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下巴往下一压。
“是有人胁迫你?”
对方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
江未济蹙了下眉,“那些刑警没和你说,被胁迫参加犯罪的人可以从轻处置?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回事,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
“说了……”
“你不信?”江未济挑起眉。
“不是……我担心……”
“算了算了。”江未济摆摆手,“你说你动手了,是被他们威胁,捅了被害人一刀吗?”
“……不是。”杨国文犹豫了一下,又问,“如果我说实话,我会坐牢吗?”
“被迫的话,看情况是可以免刑的。”江未济如实回答,追问道,“你到底捅了他几刀?”
杨国文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江未济狐疑地盯着他,又见对方抬起另一只手,缓缓伸出了一根食指。
“你他妈捅了他11刀!?”江未济倒吸了一口冷气,被这数字吓了一跳,差点被燃到尾端的烟烫到手。他总算理解杨国文到底在担心什么了,被害人身中23刀,他这数字已经是一半的量了。
江未济骂了句脏话,快步走出审讯室,朝外头喊了一声:“把那天来局里受审的住户照片都拿过来!”
照片很快取来,江未济把照片往桌上一摊,“是这些人要求你这么做的吗?”
“是……但也不是……”杨国文的回答很含糊。
江未济有些烦躁,又点了根烟,想了会,让人拿了另一沓照片过来。
“这些人呢?有认识的吗?”江未济把那些被王延骚扰过的男孩照片都摆了上来。
杨国文果断摇头。
“你知道胁迫你的人叫什么吗?”江未济换了个问法。
“他说自己姓梁,名字不清楚。”
江未济太阳穴一跳,姓梁的,这几天来局里做笔录的好像没这号人。
他沉默着,扣了扣桌面,似乎隐约记起来,之前看受审人资料的时候,有一人的曾用姓,就姓梁。
江未济拆开一份单独放置的档案袋,把照片推到杨国文面前。
“是他吧。”
杨国文在看到照片的一刻,脸色煞白。
“对。”他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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