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四十五，这四十来分钟，司明堂如坐针毡。
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睡得很沉，司明堂一直没敢动作，怕把人弄醒了。他向来不喜欢和人产生肢体接触，但望参靠在他身上，他却意外不会觉得不舒服。
九点四十五，司明堂看了眼手机，他们要找的人，差不过也该登场了。
他轻轻拍了下望参，一个动作僵持太久，他肩膀和脖子酸疼得不行。
望参悠悠醒过来，睁眼的时候还有些迷茫，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执勤。
好像还靠在司教授身上？
望参一怔，这回是真的清醒了。刚刚也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稀里糊涂把司教授调戏了一番，还死皮赖脸靠着人睡觉。
他缓缓直起身，冲司明堂牵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我……”
话未出口，司明堂就打断了他，“别道歉。”
望参被看穿了心思，嗫嚅了半晌，才开口：“那，要不我帮你揉揉肩？”
司明堂看了他一眼，“还有十分钟，你专注看人吧，别耽误了。”
“行。”望参敛了眸，吃了闭门羹，估摸着是把人当靠枕睡了那么久，司教授不高兴了。
司明堂捏了捏酸痛的肩，手里还残留着那人身体的温度，看着望参略显自责的表情，目光有些复杂。
望参清醒的时候，给足了所有人亲近感，还有距离感。
刚刚那混沌不设防的样子，倒是更真实。
舞台上的热舞结束，灯光骤然暗下来，换上了冷白的蓝光。
望参绷紧了背，往前探了探身子。
一个青年从舞台一侧走上来，和观众打了声招呼，立即掀起热烈的欢呼声。
只远远一瞥，望参就看出了，是照片上的人。
那人头发细碎搭在额前，耳边闪了下光，估计是戴了耳钉，透着股温和清爽的少年感，和宋医生有些相似，只不过宋然更成熟克制。
“你在这待着，我去前面确认。”望参对司明堂说，拎起外套，径直起身挤进舞池里。
司明堂点点头，没跟过去，倒是往后一靠，伸了下腿，换了个舒适放松的坐姿，目送望参离开。
rainy唱的是抒情歌，在这种酒吧里，有些格格不入，却意外吃香，歌声像细细密密的雨，抚平了这一屋子的燥热。
也难怪周烨会被缠上了，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望参视力好，还没挤到最前面，就确认了那人喉结上，确实有一颗痣。他拨开人群，退到角落里，按住耳麦。
“全体注意，目标人物已出现，mix酒吧。a组正门，b组后门，剩下的进店。”
望参简短地下了个指令，又环顾了一圈店里。
现在人太多了，直接抓人，容易造成混乱。人群一旦骚动，不明所以的群众出现恐慌，还会造成踩踏事故。
望参蹙了蹙眉，走到吧台前。
调酒师见是他，熟稔地凑过来和他搭话，“你要找的人，来了。”
望参递给调酒师一个暧昧的笑容，“他唱多久？待会从哪下台？”
调酒师明白了他的暗示，给望参指了个方向，又朝里边扬了扬下巴，“他估计唱半小时左右，你往深处走，有个员工化妆间，下一个节目也是半小时，你有半小时时间。”
望参抬了下眉，“化妆间通后门吗？”
“不通，你别怕他跑了，走廊尽头才是后门，而且我们店也只有一个后门。”调酒师特别上道，又压低了声音问他，“你需要点饮料吗？”
望参的眉梢不动声色抽了一下，故作没听明白，“什么饮料？”
调酒师笑了一声，“你是真不懂？”
“他不是你同事吗？他要是知道了……”望参眨了眨眼。
“只是一些小剂量，不伤身体的。”调酒师说着，又示意他看向角落，那边一对人正抱在一起，其中一人像是被下了药，整个人瘫软在对方身上，任人上下其手。
望参搭在吧台上的手一紧，轻声问：“是药，还是……？”
“不然呢？毒可是犯法的，我们怎么可能卖这种东西。”调酒师说。
望参半眯起眼，笑了笑，“药也犯法。”
调酒师扯了下嘴角，目光有些鄙夷，“我都这么帮你了，你还不上道，这种地方，你还和我扯下药犯法。”他顿了顿，又促狭笑道，“你不会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那你可得小心点，别乱喝别人递的酒水，毕竟你这长相，两边都通吃。”
望参干笑了一声，摸了下口袋里调酒师给的那张小卡片，酒吧员工卖药，还卖到他头上来了，回头得让人把这家店查一下。
趁rainy还没唱完，望参顺着调酒师指的方向，从后台绕过去，沿着走廊把路线确认了一遍。
诚如那人所言，走廊上有一间员工化妆室，尽头是后门，没上锁，演员和员工在这里进进出出。
望参推开门，和门口待命的队员确认了一番，又把刚刚在舞台拍下的嫌疑人照片发给他们。
为了不打草惊蛇，望参也不好让人把后门封了，到时候闹起来，又要和酒店老板解释，他们没这么多时间，警力也不足。
望参见时间差不多，绕回舞池，在进后台的地方候着。
灯灭了，rainy在欢呼声中熟门熟路走下台阶。
望参靠在进入走廊的墙边，和舞台的距离不远不近。只见那人拨开人群，把上来搭讪的人都一一婉拒，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也不知道周烨是怎么把人勾搭上的。
“你好。”望参见人走过来，扬起笑容和他打了个招呼。
rainy愣了下，抬起头，才注意到有人站在墙边，一看就是来堵他的。
“对不起，你找别人吧，我不约。”
望参还没说明来意，rainy就直截了当把他拒绝了。
望参只笑了笑，没答他。
rainy见他不说话，反倒有些尴尬起来，以为是把人误会了，忙低下头，匆匆朝他走过去。
就在他准备和望参擦肩而过时，一只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
四目相对，rainy被望参吓了一跳，急忙要挣脱，却奈何对方力气很大，怎么也挣不开。
“你想干什么！？”rainy紧张地发问，“快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嘘嘘嘘，别喊。”望参促狭道，虽说是员工后台，但还是有不少人在他们身边路过，望参不想在这里直接把人扣了。
rainy瞪了他一眼，张口就要喊人，望参忙捂住他的嘴。
“小雨，我有事要和你聊聊。”望参把人抵在墙边，压低声音说。
在旁人看来，二人你情我愿，只好奇地侧头看了几眼。
被喊了名字，rainy脸上错愕。
“你认识我的，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吗？”望参试探道，眨了眨眼，“你用那女的手机接了我电话，不是吗？”
提到这事的时候，rainy一改方才的强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是……是你？那个人是你？”
望参知道自己赌对了，把人松开，往里带了带，“我们去里面聊可以吗？”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还想做什么！？”rainy满脸惊恐，却不敢声张，被望参半拖着往化妆间的方向走。
“别怕别怕，你做得很好。”望参安抚道，揽着对方的肩，那人抖得厉害，要不是让他扶着，rainy整个人就要软着腿瘫地上了。
好不容易把人带到化妆间门口，下一个上场的演员正好打开门，见到rainy，和他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望参，玩味地朝二人笑了笑。
rainy强撑着笑了一下，看人走远，又紧紧拽着望参的衣服，“你到底还想要我做什么？”
望参环顾了下四周，这会刚好没人，他抬手挡住对方的眼睛。
rainy眼前一黑，忽然感觉腕上一凉，叮当一声。
望参松开了他，把搭在臂弯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体前方，声音冷了下去，“别说话，警察，你也不想让人看到你被拷走吧？”
rainy僵了一下，脸色煞白，提高了声线质问他：“你骗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次没骗你，我真是警察。”望参摸了下口袋，给他看了证件，“走吧，回局里我听你慢慢说。”
望参亲昵地揽着他，rainy却浑身发冷，脑子乱成一团，浑浑噩噩地被人半推着从后门带了出去。
这次逮捕嫌犯很顺利，没惊动任何人。
rainy下车就直接被带去了审讯室。坐在那冷白的灯光下时，rainy整个人都还没回过神。
“什么名字？”望参坐在桌前。
对方抿了下唇，一副不愿开口的表情。
望参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对方踟蹰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夏雨贤。”
“这两人你都认识吧？”望参把周烨和程诗涵的照片递了过去。
夏雨贤盯着照片，又不说话了。
望参敲了敲桌面，“夏雨贤，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到你身上，你要愿意配合，还能给自己争取减刑的机会。”
望参顿了下，“而且，是有人指使你的吧？”
夏雨贤捏了捏衣角，先是点了下头，又摇摇头。
望参蹙了下眉，正想追问，对方却忽然开口。
“我坦白。”夏雨贤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找上我，就躲不掉了。你们一去我租的房子，就能找到证据，那房子我也不敢退租。”
夏雨贤叹了一声，垂下眼，“这段时间我查了不少杀人的量刑标准，我后悔了。我当时做错了选择，如果直接自首，最长也就在监狱里待个十年，现在倒好……”
夏雨贤说到这的时候，兀自笑了一声，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虽然我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警方找不到我，只要我每天上班，不退租，不表现出异常，你们就不会查到我头上。”
夏雨贤掀了下眼皮，“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你是警察。”他顿了顿，“你想让我从哪里开始说？”
望参把那两张照片往前推了推，“这两人，你都认识吗？”
夏雨贤点点头。
“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吗？”
夏雨贤指了指左边的照片，“周烨。”指尖又移到程诗涵的照片上，“程……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姓程。”
“程诗涵。”望参告诉他。
“……名字挺好听的。”夏雨贤垂下眼。
“你想先聊谁？”望参问。
“周烨吧。”夏雨贤自嘲地笑了笑，“说实话，我没杀他，我那时候怎么会舍得杀他。”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个月前吧，就在那家酒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两情相悦，很简单的事。”
“那，你知道他有男朋友吗？”望参问，这问题他是真的不想问，太伤人了。
夏雨贤抬了抬眼，表情没什么变化，“知道，他死后我看了他手机，才发现的。搞半天我是个第三者……其实知道这事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生气。”
“所以你把他分尸了？”
“差不多，也是原因之一。”夏雨贤说着，目光移向另一张照片，“我还是从程诗涵开始说吧，要不是她，就没有这些事了。”
“我认识她是一次偶然，就两个月前，当时我在周烨车上，他接了个电话，和我说有点事，要去见一个人。他把车开到南大，把我丢在车上，下车去见了程诗涵。
我在车里，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我看程诗涵怀孕了，周烨也对我们的关系遮遮掩掩，我那时候就猜测，这女孩和他有关系，我很可能是第三者插足。”
夏雨贤顿了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叹了一声，“不过后来我查周烨的手机，发现他给程诗涵的备注是程小姐，连名字都没有。”
望参怔了怔，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当时让周烨给我说清楚这事，他含含糊糊的，什么也不愿意说。我就直接去南大蹲程诗涵了。你也知道，我上的是夜班，白天有很长的时间……我就在南大里等，等了快一周，终于让我遇上了。
见面的时候，我直接和她说清楚了。程诗涵也不惊讶，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一副正宫的姿态。不过他俩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我知道周烨的性取向，他对女的硬不起来。”
望参偏了下头，这证词听得他有些糊涂了。
“周烨后来知道我去找了程诗涵，就哄我，承认那女的确实是怀了他孩子，他家那情况，得传宗接代。”
“等等，你说周烨对女的硬不起来，那……”望参打断了他。
“吃药。”夏雨贤轻蔑地笑了一声，“他给我说的。”
“他哄了我好几次，我那时候和他热恋期，很天真地希望他能为了我和他爸作对，什么传宗接代，我压根不能接受他和一个女的有孩子。
我气不过，又去蹲程诗涵，我想着给她一笔钱，让她把孩子打掉，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感情不是？按周烨的话来说，那只是一个生育工具而已。”
望参不动声色皱了下眉，这措辞听得他浑身不舒服。
“没想到，程诗涵给了我联系方式，说她会考虑考虑，我当时很惊讶。”夏雨贤顿了顿，“没过多久，她就联系我了，要求我先打钱，她开口要了我两万，我同意了，也没多想。
只是打了钱之后，她没有按约定把孩子打掉。她和我说这点钱还没周烨给的多，又问我要了五万，我那会就猜到我被敲诈了。”
“这事周烨知道吗？”望参问。
夏雨贤摇摇头，“她再问我要钱的时候，我把她约去了咖啡厅，立了字据，不过她当时签的是假名，拿的是别人的身份证，没法律效力。”
“身份证和本人对不上，你不觉得奇怪？”望参听得头疼。
夏雨贤笑了笑，“身份证和本人长得不一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而且她当时拿过来的那张身份证，我估计照片是她本人，但身份证是假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找我要五万的时候，我那会已经很生气了，也不是很想给。一开始我只给她打了两万，说剩下的再补。那个时候我还算清醒的，但周烨又三天两头安抚我，而且舍得给我花钱。
他出手很大方，直接给了我张卡，不过那张卡额度也不是特别高，五十万这样吧。我没拿去用，毕竟我也不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的。”
“所以后来你又给程诗涵打满了五万？”望参问。
“对，我就想赶紧把这事结了，免得夜长梦多。”夏雨贤说，“不过……没多久，程诗涵又联系我了……”
一旁做笔录的刑警，听这话，嘴都能塞下一枚鸡蛋了。
这程诗涵是多缺钱，才三番五次的敲诈人……看得出来，程诗涵是早就做好了计划，自打她拿出假丨身份证的一刻，就准备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次她问你要了多少？”望参问。
“十万。”
程诗涵搁这温水煮青蛙呢，一直在试探人的底线。
“那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夏雨贤苦笑道，“既然她不愿意，那我就帮她。我把她约到了我家，在水杯里下堕胎药。”
“其实她挺聪明的，猜到了。当时我没想杀她的，但她那时候，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不过是第三者插足而已，说我自不量力，周烨不过是和我玩玩。我那会还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是在炫耀自己和周烨的关系，想挑衅我。
后来我仔细想想才发觉不对，她要真和周烨是情侣关系，怎么会缺钱？
我当时听了这话，没细想，一下就被激怒了……直接抄起了桌上的一块风水石……说起来，那块石头还是户主的，说放家里镇风水，没想被我拿去干这种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没呼吸了。”
夏雨贤喝了口水，缓了一下。
“我当时很害怕，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怎么解决，就打了周烨电话，把人叫来。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来之后，特别生气，没有安慰我，也没有因为程诗涵难过，而是生气。他像变了个人，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们吵了一架，他气得不行，要打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当时很混乱，好像是我用力推了他一下，他被程诗涵的尸体绊倒了，头撞上了石桌，半天没有动静。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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