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家里死了两个人，像做了个噩梦……”说到这的时候，夏雨贤肩膀簌簌抖起来，捧起水杯，咬着纸杯的边缘，释放压力。
望参耐心地听他继续说。
“其实我发现周烨死的时候，我，”夏雨贤停顿了好一会，“我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就不该叫他过来，明明我可以处理这件事的……
不过，在我翻了他手机之后，心情就变了，只剩下愤怒，和害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想办法。那天刚好是周六，当时我是想，先用两人的手机，制造他们还活着的假象，再处理尸体。我先搜了周烨的身，发现他有两台手机。
我翻了下他的手机，其中一台是用来联系我，和……”夏雨贤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泛红，“和那些……一夜情的对象……”
夏雨贤捂住脸，垂头哽咽起来，小声啜泣着。
望参没说什么，站起身，从审讯室外给他拿了包抽纸进来。
夏雨贤本还忍得辛苦，见望参给他递纸，直接决了堤，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往下砸。
安静的审讯室里，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声。
望参只盯着他看，沉默地等对方平复情绪。
过了半晌，夏雨贤哭够了，吸了吸鼻子，红着眼抬起头。
“谢谢……”夏雨贤小声说。
望参递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算是安抚。
“另一台手机，是他平时用的。他微信置顶，是一个备注了‘然’的人。我……我点进去看他们聊天记录，就发现不对。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平淡，像朋友，也像家人，每天都是问：下班没？要不要一起回家？晚上加班吗？”
夏雨贤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了，“他们的对话，和我完全不一样……我点进那人的朋友圈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我知道这人是男的。
我又看了周烨那个微信里的朋友圈，看到了一个和我有点像的人……侧脸很像……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过是另一个人的代替品而已。”
夏雨贤擦了擦眼泪，靠上椅背，仰着头吐了口浊气。
“我当时脑子都是乱的，很愤怒，但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特别解气。
我还在翻周烨手机的时候，程诗涵的手机突然就响了。我被吓了一跳，连忙翻出她手机，把电话挂断了。没过几秒，她手机又响了，那个号码没备注，我就挂了。
我以为是骚扰电话……但没过一会，她手机进来了一条信息，是那个号码发过来的。我拿程诗涵的指纹解了锁，看了那条信息，上面写着，知道我做了什么……”
夏雨贤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这信息是发给谁的，过了会，她手机又响了。我没办法，就把电话接了，也不敢说话，准备听那边到底想说什么。”
望参坐直了些，问他：“对面用变声器了吗？”
夏雨贤点点头，“他让我去翻程诗涵的包，说里面有窃听器，他录下了我杀人的证据……”
望参轻蹙起眉，程诗涵身上被装了窃听器，而且这人还知道程诗涵的手机号码，看来这位背后推手，和程诗涵是碰过面的，不然也没机会在她身上放这些东西。
“我被威胁了，只能按他的要求做。”夏雨贤垂下眼。
“他让你做什么了？”望参追问。
“他说，他要程诗涵肚子里的胎儿。”夏雨贤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让我把胎儿取出来，放到一个指定的位置，他第二天晚上会去取。”
“哪个位置？”
“就，路边的灌木丛……他让我装进黑色塑料袋里，天黑了，谁也不会发现。”夏雨贤说。
“他还要求你做其他的吗？”
夏雨贤摇摇头，“他只让我保持程诗涵的手机不要断电，不然他就报警。”
“那分尸是你的主意？”望参凝着眉。
“是他给我的建议。他说，我和周烨关系亲密，周烨死了，警方一查就会查到我。他建议我把周烨分尸，这样你们就永远确认不了周烨的身份，会成为一起失踪案。然后他又告诉我怎么处理，才不会发出声音，不会留下痕迹……”
夏雨贤皱着眉，脸色发白，估摸是想起了那些不太好的回忆。
“抛尸菜市也是他建议你的？”望参问。
“不是……那是，我自己判断的。”夏雨贤抿着唇，“程诗涵，他说我怎么处理都可以，反正我和程诗涵也没什么联系，警方不会查到我头上。
他说完这些，就把电话挂了。我那天晚上没去上班，也一晚上没睡觉，在床上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采纳他的建议。”
“所以你第二天一早，去了化工商店，买硫酸，开始处理尸体？”
夏雨贤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我先按那人的要求，把胎儿取了出来，然后才开始分尸，大概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夏雨贤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分尸当晚，为了不被怀疑，我还是回酒吧上班了……
8号早上，就是你们发现碎尸那天，我伪装成送货员，把尸块抛在几个肉摊上。本来很顺利的……”
夏雨贤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们查封菜市那天，你也在现场？”望参问。
“对。”夏雨贤苦笑了一声，“就差一点点，尸块就会和垃圾一块运走了，我是真的运气不好。
那天全城戒备，我就知道剩下的不能再抛了。那时候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好在这段时间天气冷，尸体在家里放了三天，也才刚开始腐烂，没什么味道。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那人又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要帮我。”
“你在第一次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没有处理掉窃听器？”望参往前倾了下身体。
“处理了。”夏雨贤捏了一下纸杯。
菜市发现碎尸的事，一直压着，新闻也没报导。虽说知道具体情况的，估摸只有报案人。但当天菜市封锁，流言也是满天飞，压不住，闹得这段时间人心惶惶。
“他准备怎么帮你？”
“他只告诉我，尸体不能再抛了，周烨的头是确认身份的关键，不能被发现，让我把那颗头塞进程诗涵肚子里，然后把程诗涵的尸体交给他，他会帮我处理。”
“你相信他的话？”
“当然不相信。但他给我提的建议还是很有用的，例如怎么处理周烨的头这件事。我知道他手里有录音可以威胁我，但你让我直接把尸体交给他……”夏雨贤垂下眼，“那只会成为最直接的证据，我不想把更多的把柄落在那人手上。”
“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只能自己想办法。我先是把周烨的头藏进程诗涵肚子里，思考着怎么把程诗涵的尸体抛掉，我又没有车……这时候我才想起，周烨的车还停在我家楼下，既然尸块那天被发现了，我就决定先把周烨的车开回他小区，让你们误以为他那天还活着。
至于剩下的尸块……不能抛，也不能抛到江里，太轻了，会浮起来，只能埋。
我就开着周烨的车，想着把尸块埋在哪才不会被怀疑……他的车我不敢乱停，停在哪个位置，那个位置就会被你们怀疑是埋尸点，但他的车开回小区，就很合理，不会让人怀疑。既然要制造人还活着的假象，我就顺便把尸块埋在他小区里了。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夏雨贤说完这一大段话，才拿起水杯，润了润嗓子。
望参注视着他，说实话，夏雨贤很聪明，在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也很冷静，就是运气不好。
“你为什么会选择把尸体抛在南江，而不是抛到城外？”望参问。
夏雨贤忽然笑了一声，“其实，这也是那人说的，他说，他会帮我把尸体抛到南江，尸体会沿着江水飘出城。
现在想起来，我才恍然大悟。我以为尸体怎么处理，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其实不是，我被稀里糊涂地暗示了……那时候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了，周烨的车根本不可能开出城，一过收费站，摄像头就会拍到我，我只能把尸体尽量往外抛，祈祷着能在浮起来之前飘出城。”
望参揉了下眉心，夏雨贤抛尸的那段江，是个折回段，江水流速慢，连这一点那人也算到了。这推手，不仅计划周密，还深谙心理学技巧，专门挑夏雨贤最恐惧最担忧的时间点，击溃他薄弱的心理防线，不断对他进行心理暗示。
看来这碎尸，能不能被发现，对这推手来说都无所谓，他的目的是让警方发现浮尸，让刘记者公布他的作品。
只是，他要这胎儿做什么，难道他最初的目的，是这胎儿？
那人两次和夏雨贤通话，第一次通话时，他也没考虑把周烨的头藏进程诗涵腹中。这倒有点像司教授之前推测的，有机缘巧合的成分。
“周烨和程诗涵的随身物品，你都怎么处理了？”望参问。
“全部扔江里了。”夏雨贤扯了下嘴角，“你们要捞也捞不到了。”
望参烦闷地敲了敲桌子，现下案情前因后果是理顺了，但还有些疑点……周烨和程诗涵的手机找不到，就算找到了，泡了那么多天水，也早就报废了。
夏雨贤叹了一声，开口道：“我当时在杀程诗涵之后，如果直接报警就好了。”他顿了顿，垂着眼，“说到底，周烨来招惹我的时候，我就不该搭理他。我明知道他家境很好，却还是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我不搭理他，也不会认识程诗涵，更不会杀她……我也不会被威胁，去碎尸……”
夏雨贤絮絮叨叨着，盯着桌面，神情恍惚。
“夏雨贤。”望参开口喊了他一声。
夏雨贤掀了下眼皮，眸中一片死寂。
“虽然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选择都能预测到后果。但认识周烨，不等于会打出最坏的结局。”望参笑了笑，对他的自怨自艾没有同情。
“你真的觉得，一步错，步步错？在杀人之前，明明还有挽回的余地，不是吗？”
望参拉开椅子，站起身，也不想等他回答，径直出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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