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展萧几乎想都没想,便给出了这个回答。
“不知道?”那中年人面色一变,“这不该是一个优秀暗卫给出的回答。”
“宋佥事想必已将方才诸事尽数看在眼中,属下才与公主相识,若要询问,自然也要找合适机会。”
宋珧自然不太看得惯这个一向特立独行的密探,若非对方是司长看重之人,他此时恐怕要大骂出口。
只是想到日后要得知帝令下落,还少不了面前之人出力,遂将心里的不悦到底按下去些。
“我见展护卫与公主相谈甚欢,还以为早有进展。先才公主已自己将帝令在她手中说了出来,以展护卫之能,想必不出三日,便能有所收获,对吧?”
展萧看看宋珧,淡淡道:“这是司长的意思,还是宋佥事的意思?”
宋珧面色闪过些许不自然:“对司长来说,自然也是越早得知帝令的下落越好。”
展萧冷笑一声:“属下奉命接近公主,探取消息,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宋佥事便急忙出现,是怕属下暴露不了身份,还是怕抢不到功劳啊?”
“展萧!”宋珧恶狠狠地开口,想到此处不远还有福微公主在,遂又压低了声音,“我是奉圣上之命暗中查探。”
“属下奉的也是圣上之命,却没听说今日就要与司内之人交换消息。”
展萧虽言语平静,但话里话外都是说宋珧私自现身见面,不合规矩,更会带来危险。
宋珧咬牙,面色冷硬。
他虽位居展萧之上,但司内上下,论及声望,他却远比不上展萧。
被司长赞誉,又屡屡完成近乎不可能的任务,追踪技巧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若是此次再寻得帝令,只怕这佥事之位,就要换人了。
这也是宋珧这般急急前来见面的原因。
他当然听见了福微公主在乱战之中喊出的那句话,只要帝令在公主手中,大不了把人带回司内审问,娇滴滴的姑娘,严刑之下没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只是看展萧的意思,恐怕并不打算这样做。
“宋佥事,”展萧抱臂看着面前的中年人,似乎并不以对方地位在自己之上而有所退缩,“可别忘了圣上和司长交代这件事时,说过什么。”
宋珧攥紧了拳。
律司长当初说的,可是此事全权交予展萧处置。
展萧说完,也不再等他的回答,转身往回走去,只扔下一句话。
“她快醒了,你最好走得快些。”
宋珧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狠狠咬了咬后牙。
直到跟着展萧一路往南行去,李忘舒也没想明白,在这等逃命时候,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她怎么想也想不起吃了糕饼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疲乏,猜测也许是跑了太久,累得有些过了。
好在那展校尉没做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想到此处,李忘舒紧了紧手中的包裹。往后可要上心些,万不能在不可信任的人面前睡着了才是。这般冒险行径,实不该是她这样计划许久出逃成功的人所应该做出来的。
“公主还不打算告诉属下准备去哪吗?”展萧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向枝叶间隙外的阳光。
已是下午,如今还未入夏,天黑得不算迟,留给他们在林子里安全赶路的时间可没有多少了。
李忘舒回神看向他:“我要去并州。”
“并州?”展萧似乎有些惊讶,“并州虽不如永安繁华,可也是北方大城,公主既是逃婚,不该到旁人找不到的地方吗?”
“并州有我母妃母家之人,我到了那才能活下去。”
“舒家人?”
李忘舒的母妃蕙妃娘娘,是当年京城大族舒家嫡出长女,在宫中自戕后,舒家也便渐渐没落,后来族人大都迁出了京城永安。
这些事情京城里的老人都多少知道,展萧能说出来,李忘舒也并不意外。
“只有他们念及旧情,或许会帮我谋一条生路。不然展校尉不会以为我要到个什么世外桃源,自己谋取出路吧?”
展萧一愣,想想她连柴禾都不曾见过,便也明白过来。
“公主想得周到。”
李忘舒没答话。
她与展萧所说,自然都是真的,只是她去并州,却并不是让舒家给她生路的。
并州只是个跳板,她要到锦州找她的叔父,山高路远,自己去当然是难上加难,若是有舒家的商队帮衬,混在其中,自然容易许多。
更重要的是,到了并州,她有了舒家帮助,就可以甩开面前这位展校尉了。
“从这里到并州,就算租马车也要五六日的路程,公主不会打算走过去吧?”展萧看着那公主殿下,短短一日已是深一脚浅一脚,心内默默叹气。
“我带了银两,够租马车。”
“离这里最近的可以租到马车的地方,是孙家集,以公主的脚程,天黑之前只怕赶不到。”
李忘舒停下脚步,看向他:“展校尉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公主,只怕要在林中过夜了。”
……
李忘舒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越发为自己午间睡的那一觉追悔莫及。
展萧在这方面确实比她更有经验。在她赌气一般走了半个多时辰,累得脚疼腿疼之后,终于接受了“展萧说得没错”这个事实。
不能走官道,密林里深夜赶路太过危险,就算她心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与这位说不清是不是骗子的展侍卫,在大野地里度过一夜。
面前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李忘舒抱膝坐着,看着不远处的展萧处理好一只倒霉的兔子,举着兔肉走了过来。
“味道肯定没有宫里好,但是果腹倒也不错。”展萧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兔肉架在火上烤。
自从他说了一句“要在林中过夜”,那位公主殿下便开始同他赌气,直到现在都不与他说一句话。
展萧心里无奈,实在不知这些养尊处优的公主小姐都是什么想法。但“民以食为天”,这早过了晚膳的时辰,总不可能这公主殿下只吃了两块糕饼,还一点不饿吧。
李忘舒不说话,将头扭到另一边去。
她并不完全信任面前这个人,自然不愿多与对方产生交集,“闹脾气”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伪装,既要装,自然是要装到底的。
况且,经了中午时聊的那些话,她自己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真不想理他,还是装不想理他了。
“盐巴虽是粗制滥造,但配着烤过的肉,倒也勉强算得上人间美味。”
展萧一边朝那兔肉上进行一些“奇奇怪怪”的加工,一边看着李忘舒“自言自语”。
食物的味道,很轻易地便飘进李忘舒的鼻子里,让她的肚子很没骨气地又叫了一声。
宫里的糕点都是些样子货,花样好看,却耐不住饥饿。
李忘舒终于将头扭到那火焰堆上,又不经意地吞咽了一下。
饿了的时候,随便什么食物,都是格外吸引人的。
可她不说话,展萧却也不急,只是对着那兔肉,时不时来上一句。
“可惜这火不能生得太大,否则定是更加美味焦香。”
“到底还是兔肉好些,没有河鱼那么大的腥味。”
……
李忘舒很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展萧。”
“公主有何吩咐?”
她刚想将那“聒噪”二字说出口,便见展萧面色忽然一变,下一瞬,一串兔子肉便被塞进了她手中。
“有人。”
“什么?”李忘舒目瞪口呆。
而仿佛前一瞬还在那里烤肉的人,下一瞬便忽然消失了,只留下被风扰动的火焰,很是无助地摇摆着。
李忘舒攥住手里的一串肉,朝着黑影离开的方向看去。
太阳落山了,树林子里一片灰蒙蒙,隐隐好像看见枝叶扰动,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却又消失进穿过树叶的风声之中。
并没有过很久,展萧就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股算不得浓烈,却让人不能忽视的血腥味。
李忘舒仍旧维持着先才拿着兔肉的动作,烤肉的火候差不多了,油滋滋的,滴了几滴在地上,看着比先前更加美味。
展萧兀自在刚刚的位置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擦干净自己的手。
感受到一道始终追随着他的目光,他抬起头来,与李忘舒的视线对了正着。
火光只能照亮方寸地方,却刚巧将她玉瓷般的精致面容照得清晰,展萧有一瞬的恍神,只是极快,他便又恢复如常。
“公主?”
李忘舒抿了抿唇:“你刚才……”
展萧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般,顺畅地接着她的话:“杀了几个人。”
“死了?”李忘舒有些惊讶。
展萧点头:“被杀,自然会死。”
李忘舒挪开视线,忽然觉得面前这人有点可怕……
“他们是什么人呀?”她虽是拿着兔肉,却又心不在焉。
展萧另拿起一块来,熟练地放在火上烤:“不知道,也许是西岐人,也许是大宁的人。”
他抬眼朝李忘舒看了一眼,见对方樱唇微启,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又意识到什么,补充道:“这周围兴许还有人,我怕惊动,就没给他们留开口的时间。”
李忘舒尴尬地笑笑,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实在太像在说“晚膳用过了没”。
“民间盐是贵物,只有粗制的盐巴可以调调味道,等到了孙家集,再吃些好的吧。”展萧却并没有把方才的“插曲”当作一回事,只是让李忘舒快些用膳。
知道他转瞬之间便干掉了追兵之后,李忘舒到底是心有戚戚,她也不想再问了,便狠心,朝那卖相算不得多好的兔肉上咬上去。
“恐怕得劳烦公主吃得快些。”展萧忽然又开口。
李忘舒正在消化那聊以果腹的兔肉的口感,闻言抬头看过去,含混不清地道:“为什么?”
“追公主的人只怕要连夜搜山,吃完之后,这火得灭了,免得招来不该来的东西。”
“什么?”
李忘舒大惊。
山野里灭火,那不就跟屋里熄灯一样?
“那我睡哪?”鬼使神差地,李忘舒便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而对面那人,也果然是不出所料地语出惊人。
“我旁边。”
他看着手中的兔肉,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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