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永安城内阴云密布,瞧着是要有场大雨。
御书房内,宁帝李炎搁下笔,抬头看向来人:“怎么样?有进展了?”
屋内站着的是鉴察司司长律蹇泽,虽人到中年,但却并未发福,隐约还能瞧见当年“永安律郎”的风姿。
“公主殿下后日便会离开并州,前往锦州,锦州,如今实为代王所辖。”
“你是说,福微要去找李烁?帝令在李烁手中?”
“微臣倒不这么认为。”律蹇泽摇摇头,“福微公主既敢将帝令在她身上一事公之于众,想必已知道帝令非同小可,事关皇位,这也是她敢逃离的底气,她赌没人敢在帝令不知所踪时对她下手。”
“那她找李烁做什么?”
“如今在福微公主眼中,圣上与西岐人都不可相信,那就只有代王还有可供依靠的力量。”
宁帝李炎神色严肃,眼中隐现杀机:“若非朕不知帝令下落,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抓回来。她真是和她娘一样,总是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朕最生气。”
律蹇泽可不敢议论皇家是非,他只道:“圣上放心,若论追踪查探的能力,展萧已是无人能出其右。他如今也在并州,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公主殿下的信任。”
“要不要朕再让禁军好好查查,尽快逼福微离开并州?”
“圣上若是等不及,自然也可以给禁军些压力。如今禁军和西岐人都在并州,那位公主想来不会想在并州久留。”
李炎点点头:“她以为朕找不着她,肯定想着赶紧到她那好叔父的地盘上,朕就让她去,到时一网打尽,她也能替她娘实现愿望了。”
律蹇泽没再应答此语,只是微微低着头。
身为鉴察司的司长,且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十几年,他最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一句都不该说。
与那位已故的蕙妃娘娘相关的事情,最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三月十四,天刚蒙蒙亮,李忘舒便已起来了。
今日正是舒家的商队离开并州的日子,也是她到锦州启程的日子。
昨日方氏已来同她交代过,舒府后门会有一辆马车等着她,载着她到城外与舒家的商队会和,之后她再以舒家远房亲戚投奔锦州的表亲之名混在商队之中。
她孤身一人逃婚来此,并无多少东西傍身,除却方氏为她准备的,其实没什么其他需要拿的东西。
只是她换了一身方便行路的短打劲装后,又瞧见在孙家集时展萧为她买的那身裙子,到底还是过去将那件衣裳装在了随身带着的布包之中。
卯正刚过不久,外头天色还是雾蒙蒙的,便听得一阵小心的敲门声传来。
“殿下,可准备好了没有?”
是方氏的声音。
李忘舒便起身,拿好东西,小声道:“准备好了,烦劳舅母。”
方氏这才推门进来:“我已经让他们都备好了,殿下只管登上马车就能走。只是有一件麻烦事,今日才出,所以我才急急来告诉殿下。”
“出了什么事?”
李忘舒知道追她的人都已来了并州,听见方氏这么说,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方氏道:“不知怎么,府衙忽然加派了巡逻的人手,且整夜都不停。往常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正好走,城门也有我们的人打点了,必然一路畅行。但如今路上却多了许多巡查盘问的。”
“他们是找我的?”
方氏点头:“老爷晨起就已出去试探了,那些人拿着画像呢,画像上头正是殿下样貌。”
“怕不是什么府衙的人,该是禁军的人。”
方氏大惊:“连禁军都惊动了?殿下果真要冒险吗?”
李忘舒笑笑:“我倒已是从刀口上捡回一条命的,并不打紧,只是烦劳舅舅舅母收留多日,只怕连累你们。”
方氏摇头:“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那马车上没有一点舒家的标记,又是从后门走,定是不会与舒家扯上关系。只是殿下倘若被拦住,不知可有应对之法?”
李忘舒心里觉得这方氏问得有些奇怪,却又一时想不通症结所在,料想这位舅母大约是关心她,便道:“我不过孤家寡人,倘若真遇到事情,大不了就回永安去一死了之。只要不连累旁人,我又有什么要紧。”
方氏神色复杂,拉着她的手:“苦了殿下,但愿老天保佑,别有什么意外,到时出城,进了商队,他们离开了,大抵也没什么事了。”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怎么还不走?可快些,趁着天还没大亮不引人注意。”
舒通正急急过来,身上还带着晨雾似的,见方氏和李忘舒站在门口叙话,连忙催促。
李忘舒自然见礼:“辛苦舅舅为我谋划,我这就离开,还请舅舅舅母保重。”
舒通正连声道:“我们无事,殿下可千万路上小心。”
这般说着,一行人便从李忘舒所住的客房出来,一路往后门去。
才点过卯的侍从正排着队往府中各处做工,好在有舒通正和方氏领着,那些下人只以为是主家查工,也没注意到还有个姑娘混在一行几人中。
待到了后门,果见一辆青漆小马车停在门口。
此刻东方已然发亮,正好照在那辆小小马车上,但见上头果真没有一个牌子,看着与普通百姓家租来的马车无异。
情况紧急,此刻也来不及道别了,李忘舒与舒通正和方氏打过招呼,便急忙登上了这辆小马车。
马车上还有方氏为她准备的东西,吃穿用度皆不少,想来从并州到下一座大城应是不用愁了。
李忘舒心里感念,想着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回来,定要报今日之恩,便觉马车晃了一下,往前行去。
晨起的路上还没有太多人,只有零星几个小贩在挑选好地方摆开摊子。
李忘舒悄悄掀开那车帘一角,见外头一片平静,才觉放心一些,遂靠回马车中,想着趁出城这一会功夫再小憩片刻。
只是她才刚靠着躺下,便听得外头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想起方才方氏所说,李忘舒连忙起身,自那车帘缝隙小心翼翼地瞧见一队骑马的侍卫从她的马车旁经过。
那些人看着是禁军打扮,却还好跑得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马车。
见那一骑人马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忘舒才短短地舒了口气。这出城一路注定不安宁,虽说并州城门并没有多远,可她倒不敢再睡了。
就这么走了不知多久,隐约能瞧见马车外天光已经亮了,李忘舒觉出些不对来。
这并州城虽说是大城,可总没有永安大,怎么这么久还没出城。
她刚开口,想要问一问那赶车的车夫,忽然间却是觉得一个踉跄,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忘舒问出这句话时,一时伸手攥住腰间的匕首。
外头根本没人回应。
等了一会,李忘舒越发觉得不对,她一手攥着匕首,另一手朝马车车帘探去。
估摸着外头没有禁军,她才一把将那帘子掀开,只是那车辕上,哪里还有车夫的身影!
李忘舒顿时大惊,已是意识到有诈。
虽尚不知如今到了哪,但恐怕还在并州城内,于是她连忙回身拿上自己的包裹,便从马车里冲了出来。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出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并州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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