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洛从女使们口中得知,沈大娘子名唤薛明如,是前礼部尚书的女儿,且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二老得知女儿重病缠身常来看望,宽慰体己话不知说了多少,只是这沈大娘子的身体却长年不见好转。薛家二老便不敢看望得太频繁,毕竟骨肉至亲相见免不了以泪洗面多诉愁肠,道道泪痕倒成了薛明如的一张张催命之符。如今,薛家二老年事已高,也不能思虑过重,否则身体吃不消。
林洛心中虽然藏满了对沈大娘子的惋惜之情,却常常非常不该地心生羡慕。沈大娘子纵有千般苦难万般折磨,尚有父母双亲在世关切情深,自己却想到此处,林洛摇着蒲扇的手便似冰冻了一般,眼角不争气地流下珍珠大小的眼泪,泪水滴落在炙热的药罐之上,发出“噗”的一声,才缓过神来。
她动作熟练地擦去泪痕,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尽心熬制着眼前的汤药,要知道煎药的火候、下药的顺序统统马虎不得。武火煮沸,文火慢炖,五碗水熬成两碗水的量,如此反复二三次要说煎药对于林洛来说实如家常便饭一般,日日都得斟酌,可看着面前的药罐,林洛明白它关系着沈大娘子的性命,更关乎着自己的命运。
原本,林洛想着凭借父亲所授的一身医术治好沈大娘子,再依附沈府这棵大树在汴京站稳脚跟,进而能够在京中权贵之间找到一丝半缕的线索,指引自己找到杀父仇人。可是,想法总是美好的,沈大娘子的病比她想象中棘手百倍,油尽之人总有办法续魂吊命,但这毒入肺腑之人若不能知道所中何毒,何谈抽丝剥茧,妙手回春呢?林洛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当时为什么没有顺着沈大娘子的意思认了命,跟着沈大娘子派的人出了府倒也清白,所谓办法千万条,如今竟走入了一条狭长的细胡同。林洛心中嘀咕:不知过了前方的弯会不会蓦然抬头,惊呼道,这竟是条死胡同!
事已至此,临阵逃脱,见死不救绝非林洛的个性,否则它朝大仇得报,入了阴曹地府,父亲只怕也不愿认她这个女儿。连日来,林洛不光每日行针帮助沈大娘子压制体内毒素,严防毒素浸入心脉,而且每日亲自花上几个时辰抓药煎药,直至服侍沈大娘子喝下,不留他人可乘之机,不放过屋内所有可疑之处,细心周到之处,院内人人尽收眼底。
一日晨起,林洛像往常一样端着人参灵芝汤来给薛明如请安,为的是能够护住薛明如的心脉。
“大娘子,今日感觉身体如何?”林洛扶起薛明如靠在摞起的锦被上,又亲手喂了药。
“林姑娘果真医术高明,这几日,大娘子身体明显好转,一天中时有进食之欲,昏睡时辰见短,和老婆子说话的兴致也高了许多。”一旁守候的刘妈妈一个扑通跪在林洛面前,“林姑娘大恩大德老婆子铭记在心,只要林姑娘能治愈大娘子,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在所不惜。”
刘妈妈不愧是薛明如的心腹,沈大娘子才一点见好便喜极而泣,林洛瞧着刘妈妈眼里闪着光的样子,不免潸然。
“刘妈妈快快起身,林洛断然不敢受此大礼。”林洛见到此景心中不免愧疚,想到自己曾闪过放弃的念头竟觉得脸颊热热的,她走上前扶起刘妈妈,掸了掸刘妈妈膝间的灰尘,又转头对沈大娘子说道,“大娘子,其实我,尚且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完全清除余毒,您中毒时日已久,多种毒素强加一身本就错综复杂且病去如抽丝,想要完全恢复如初,势必要找到大娘子所中之毒中最猛烈的那一味,方能对症下药。”林洛下定了决心,既然给了主仆二人希望,决不能亲手将它掐灭。
“如何找到?”薛明如眸子中的光淡了不少,想到罪魁祸首尚在暗处沾沾自喜,苦笑了几声又道,“林姑娘,这些天来很感谢你的悉心照拂。倘若能辨出我所中何毒,姑娘需要什么东西,需要我怎么配合但请直说。不过若此法尚无把握,甚至会致姑娘身陷险境便也罢了。”
刘妈妈掩面而泣,心疼地摇了摇头。
林洛走到薛明如跟前鞠躬行礼,低声回话:“只要大娘子信任我,林洛愿意陪大娘子铤而走险一次,更何况,大娘子必是信守承诺之人,哪怕功亏一篑,我相信您也能保我无虞。只是,想要找到罪魁祸首,还得劳烦大娘子相助”
“”
话毕,林洛转过头向刘妈妈示意,薛明如也向刘妈妈点了点头。
又三日过去,刚到辰时,只见刘妈妈喜上眉梢匆匆推开房门,扯着嗓子吩咐院里的婢女:“巧慧、兰芝,速速吩咐厨房煮些可口清淡的小食来,大娘子起身了。对了曼青,去取娘子新制好的衣衫来,以免旧衣染了病气。”
女使婆子们听到这话纷纷愣在原地洒扫的、端水的、修剪花草的都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刘妈妈走出房门,几步下了台阶指着几个愣神的女使说道:“都还呆在这作甚,快快快,忙活起来,大娘子如今身子大好,你们这般怠慢,小心治了你们的罪。”
一众下人这才确认,大娘子的病好了,真真切切的好了,纷纷应是,张罗了起来。
刘妈妈随即又唤了两个没事做的:“别杵在那了,瞧瞧这台阶上的青苔,速速寻了铲子箩筐来清理清理,笨头笨脑的样子别惹了娘子不高兴,赶明儿拉去园子里干农活做苦力。”两名女使心中一怔,手忙脚乱地忙活了起来。
一顿安排后,刘妈妈又走回沈大娘子屋内,朝着林洛使了使眼色,一副得意的样子。林洛朝着刘妈妈点点头,伸手撇在唇间,小声道:“刘妈妈,真有你的!”刘妈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是林洛第一次见到刘妈妈脸上的笑容。
在林洛的指挥下,刘妈妈又将屋内的窗子都打开,久病之人的房间最是要透透气的。屋外的凉风吹了进来,薛明如干咳了两声收紧了衣裳,林洛寻了件披风细心为薛明如穿戴好。
院子里的女使一边忙活一边朝着屋子里张望,很快沈大娘子薛明如病愈大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沈府。
玉璃阁,沈府刘姨娘刘暮烟的住处,地处沈府花园的西边。虽是早春天气料峭,玉璃阁内已是姹紫嫣红,樱桃花、梅花开得灿烂,交相辉映风光甚好。
这刘姨娘虽为妾室,但身份尊贵,当朝宠妃刘贵妃的胞妹,吃穿用度从不逊于沈府主母,加上常年宫中的赏赐,可谓风光无限。府中二姑娘沈云娇、三公子沈行宽皆为刘姨娘所出,二姑娘从小机灵聪敏善会曲意奉承,又是沈荣山唯一的女儿,性子乖张跋扈、盛气凌人。三郎沈行宽资质平平,但赢在命好,虽为庶出可端得都是沈府继承人的身份。
玉璃阁庭院内,打扮精致的沈云娇姿态轻盈地走到刘氏面前,奉上一杯新出的雨前龙芽,翠绿的茶色在白瓷玉盏中尤其莹润,缓缓行礼后坐下:“娘,还请放宽心,此事天衣无缝,晾他大罗金仙也拉不回这将死之人。眼瞧着那江湖骗子在郁竹院内捣鼓已有七八日了,距离我那位母亲的死期又近了些。”
“真是娘的好孩子,此事办得当真漂亮,现在只要等着郁竹院那位一命归西,家里的一切都将会是为娘说了算,娇儿呀,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刘氏边说边轻拍着女儿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难掩胜券在握的神情。
刘暮烟拍拍沈云娇的肩膀,环顾了四周一眼,轻声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马虎不得,让你的人盯得紧些,咱们俩也要镇定些别让人瞧出了端倪。不然,你父亲那边不好交代,要知道你爹当年初入仕途时无依无靠潦倒不堪,好在一身才学,幸得礼部尚书薛礼的赏识,而后薛老尚书又将最疼爱的女儿下嫁于你父亲,才有你爹爹后来的平步青云。虽说今非昔比,你爹爹的心思已经牢牢拽在你娘的手里,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总忘不了薛家的恩情。只要薛明如在一日,两人便相敬如宾一日。所以,她薛明如落得如此下场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眼里的戾气丛生,刘暮烟咬着牙,面露凶色。
“娘,论姿色,论手段,她哪一点比得上你,爹爹承着薛家的恩情,我们可没有。您已经卑躬屈膝在她之下那么多年了,也算给足了体面,总不能一辈子伏低做小,您总要为女儿和三弟的前程考虑。”沈云娇年纪轻轻,眼神里却透露着狠辣,她将有关于自己庶出身份的一切仇恨和不堪都归咎于这个口口声声相称母亲的人。
其实只要能抓住沈荣山的心,加上刘贵妃的加持,沈府上下迟早都是她刘暮烟的,毕竟薛明如的身体从生养之后便一贯不好。可随着沈云娇和沈行宽一天天长大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近些年,刘暮烟终于是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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