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踏进玉璃阁主屋房门的时候,刘姨娘已然早早地坐在茶案边,沈云娇立在一侧,通身罗锦,朱钗堆砌,香腮黛眉,不可一世地半笑着。
清晨的日光斜斜地照了进来,知微逆着晨光进了门,轻踩秀步来到刘暮烟跟前,蹲步行礼,端庄大方。
原本睨眼含笑的沈云娇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望着知微,先是一丝怀疑再是一片震惊,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这个被她嗤之以鼻的乡下女子竟然如此明丽动人,一袭月白罗衫笼在青灰色百迭衣裙外,精致丝绣腰封系于腰间春水盈盈,乌黑的发髻高高束起,略施粉黛缓缓走来。这无异于是在这个骄傲的孔雀上方临头浇了一盆冷水,瞬时气焰消半,原先一肚子讥讽卖弄的话眼下都已烟消云散。
“请刘姨娘安。”身后的巧慧将茶水递上前来,知微端起茶盏,“姨娘请用茶”
刘暮烟回过神来,转脸喜笑连连,热情问候:“哟,瞧瞧,昨日见过四姑娘的奴仆都说姑娘生得娇艳,今个儿见到,方知所言非虚啊。”说着拉过云娇,不急不慢介绍道,“这是你二姐姐云娇,听说府上多了位四妹妹,一心想着瞧瞧,娇儿从小便是府中独女,性子骄纵了些,往后姐妹相处,你这个嫡妹妹可得多担待些。”刘暮烟见着沈云娇久久没有缓过神来,遂用胳膊触了触。
“姨娘言重了,常听下人们说起二姐姐,哪个不道秀外慧中,才情卓绝,知微萤火之资断然不敢和姐姐相提并论。”知微看出一旁的所谓二姐满脸的不悦,吩咐兰芝上前,端起另外一杯茶走到沈云娇面前,“二姐姐,知微初来府中,人生地不熟,许多事万望姐姐多提点才是。”她颔首低头,手捧茶盏抬在眉前,给足了这位二姐姐颜面。
沈云娇轻蔑地走上前,不屑一顾道:“沈知微?你自称起来倒是丝毫不自觉违和。不过虚长一岁半,行宽也才大你半月,四妹何必如此客气,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小气。对了,前几日在郁竹院多有冒犯,妹妹不会放在心上吧?”
“不会知微未以真容示人,失礼在先,二姐大人不记小人过,消消气才对”
知微颔首,“沈知微”这个名字她的确不熟悉,可事实告诉她需得立马接受,不管之前是张三还是李四,现在,她只能是沈知微。
“还算识大体,母亲的眼光当真是不赖。”沈云娇竭力遏制住愤怒,嗤笑道。
端起茶盏后心中转念一想,又恶念相生,她松开手指,滚烫的茶水瞬间烫红了知微的右手,知微闷哼了一声,疼痛袭来,她往后退了半步。
“四姑娘,没事吧?”巧慧和兰芝上前护住后退的知微,敢怒不敢言。
“哎呀,妹妹,都怪姐姐,这一不小心唉,秋萍快去取那烫伤膏来。”沈云娇惺惺作态,朝着一旁候着的女使秋萍使了使眼色,又说道,“看我这记性,知微妹妹出身乡野,自然不知点茶的手艺。用滚水冲泡茶叶,姐姐一时间没想到这盏壁这般烫手,害得妹妹也”
沈云娇便是如此,伤了人之后还不忘冷嘲热讽。“没关系,二姐。”知微疼得泪水在眼中打转,宛如一汪春水泛起层层涟漪,忍住疼痛她微微笑着,“只是伤口需得妥善处理,以免旁人闲言碎语误会了姐姐,刘姨娘,二姐,知微告辞,改日再来相叙。”
“哎,不急,秋萍正在找那上好的紫草膏,最是清热凉血,润肤生肌。烫伤需得及时处理,恐防留疤。”沈云娇拽着知微的手臂,一副殷切关怀的模样,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不用了二姑娘,四姑娘擅于医理,房里有对症之药,定能恢复如初。”巧慧看出端倪,果断拂下沈云娇的手,赔了礼。沈云娇看着几人匆忙逃走的模样没再阻拦,露出得逞的笑容,自知来日方长,有的是办法好好解气。
巧慧、兰芝二人匆匆扶着知微离开,巧慧边走边对着知微的手背吹气,试图凉风能舒缓一些疼痛。兰芝也是机灵,撒开丫子起先跑回郁竹院,在知微的瓶瓶罐罐里找出了三黄膏备好凉水,踮着脚尖向屋外张望。眼看着知微踏进门来,便在巧慧的帮助下,赶忙帮四姑娘处理了伤口。
“姑娘,方才瞧你百般不愿在刘姨娘那边用那紫草膏,可是怕药不对症?别看那二姑娘是庶女,手里很多东西都是刘贵妃赏赐的,不少宝贝呢。”兰芝有些不解,心疼地说,“咱们虽然一路往回赶,可还是贻误了最佳时机,姑娘的手都起泡了。”
知微还在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任由着巧慧上药包扎,没有吭声。
“姑娘,这才第一天,那沈云娇便敢这样对你,简直欺人太甚,怎么说你也是沈府嫡女。”巧慧忿忿不平,一边收拾药瓶一边小声嘀咕。兰芝本就为知微鸣不平,听了这话只一个劲说道:“巧慧,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仔细服侍姑娘,我去告诉大娘子,娘子最疼四姑娘,一定能为姑娘主持公道。”
兰芝皱着眉头往外冲,还没走出房门便被巧慧拦下。
“巧慧,这是为何,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那位作威作福,任凭咱们姑娘被她欺负吗?”兰芝扭着脸,有些不快。
巧慧摇摇头道:“兰芝,你别着急,凡事咱们得听姑娘的。四姑娘是大娘子的救命恩人,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大娘子把我们从那作威作福的王二手中救下,咱们要么做牛做马已经被虐待至死,要么被卖进那烟柳巷子沦为勾栏娼妓”说着忍不住伤心,眼角滴出泪来,兰芝抱着她轻声安慰,这才平静下来,巧慧盯着知微,十分坚定地说道:“不管姑娘相不相信,姑娘在我们心中恩德如山,巧慧千恩万谢无以为报,只能将这条命寄在姑娘那,若有需要,但凭姑娘拿了去。”
兰芝见状,挠挠头,笑道:“姑娘姑娘,我也是,我和巧慧想的一样。”这句话倒引得三人哈哈大笑,兰芝用手拍拍嘴巴,喃喃自语:“你啊你啊,怎么如此笨嘴拙舌?”
“巧慧、兰芝,你俩过来”知微伸手示意两人走近一些,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耐心而又温柔地解释,“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为我好。如今我虽为相府嫡女,明面上风光无限,但自知出身低微,我不屑也不想和那位血亲的二姑娘争抢什么。我绝非贪慕虚荣、得陇望蜀之辈,这沈府的一切我本无意参与,可是母亲既然委以重任我也不好推脱。只是这沈云娇如此沉不住气,远在我意料之外,方才我宁愿担着留疤的风险也要赶回来,实在是因为担忧她沈云娇会在膏药里做手脚。现下左右不过是留疤,而疤痕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去除,所以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我心里有数。”知微看了看纱布缠绕的手,摇摇头,站起身说道,“正如母亲所言,站在这湍急洪流的岸边,终难置身事外。日后想要站稳脚跟不辱母亲之托,必当步步为营,得到父亲、祖母的认可和信任才行。所以,今日头回见面,我便恃宠而骄闹到母亲和老太太那里,难免落人口舌,说出去终是那沈云娇不小心,我又何必落得个不亲善姐妹的名分呢。”
“可越是这样让步,那头越发觉得咱们好欺负,好歹咱们也是当家主母房里的,可不能任由摆布失了身份。”兰芝撅着小嘴支支吾吾,巧慧虽然一言不发,却也对着沈知微点了点头。
知微不禁一笑,一揭满脸凝重,这些天来,她从未这样发自内心的一展笑容。看着眼前这两个心地善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傻丫头憨然可掬的样子,她的心思豁然开朗。在她心中,哪有什么主仆之分,有的都是苦命之人、姐妹之间的互相照顾罢了。
“姑娘,您笑什么?”巧慧不解地问道。
知微眼眶红红的,笑着回道:“没什么,你们在我心中就像妹妹一般,今日如此维护我,我很感动。”
两个丫头凑上前来,赶着表明心意:“四姑娘,像您这样貌若天仙、冰雪聪明又善待他人的主子别人相求都求不来呢!而且您救了大娘子一命,就是救了我们姐妹俩的恩人,就是于我们有恩,我们不敢同四姑娘妄称姐妹,但此生必定服侍姑娘左右,无有二心。”
“你们既然坦诚于我,我便向你们承诺,只要我嫡女的身份尚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受苦。”知微看着两个红着鼻头的丫头,娇嫩地能掐出水来。
一番互诉衷肠,三人抱在一起,敞开心扉。
感动之余,知微心生一计,低声道:“巧慧,待会让厨房煮一碗糯米红枣山药粥给二姐姐送去,切记别煮得太熟,夹生些好,逢人问起便说是对手颤之症颇为有效。”
三人对视,掩面而笑。
“对了,连送三日,也好叫别人知道我这个做妹妹的对姐姐身体关心殷切的很。”
“姑娘,没想到你这样调皮。”兰芝打趣道。
沈云娇望着郁竹院送来的药粥,恨不得打翻在地,又得顾着点院里来来往往的下人,眼巴巴地喝了两口,笑盈盈地让巧慧代为谢谢知微妹妹。
很快,事情的来龙去脉传到了沈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对知微是连连称赞,夸她遇事冷静不骄不躁,小小年纪便颇有分寸,全然一副知书达礼的嫡女风范,又怜惜知微懂得权衡利弊且毕竟在二姑娘那受了委屈,差人给知微送了一支牡丹点翠环钗以示安抚。主君主母这边也深感欣慰。薛明如身体虽然痊愈但尚未恢复如初,便借机同沈荣山商议,让知微代替郁竹院代替自己应了娘娘的邀参加宫中寒食夜宴,也好让皇亲贵胄认识认识这位相府新女。沈荣山想着并无不妥,满口答应:“后宅之事娘子做主便是。”薛明如虽然久居内院,可也知道皇后娘娘的用意,寒食夜宴上,她虽不想知微掐了尖,可趁机冒头总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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