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喜欢看热闹,这会子突然回头不见了沈家四姑娘,起初有些漫不经心,后来想到侯爷临行前的叮嘱才心生丝丝慌乱。他撤出脚寻了半天,才在场外的一处枯井边找到了巧慧。
“巧慧姑娘,你家四姑娘呢?”文柏四处看了看,“还有兰芝那疯丫头,她们人呢?”
巧慧转过身没有回答。
“巧慧姑娘!此事非同小可。打从围猎开始之前侯爷就看出你们心事重重,进场之前还不断嘱咐我留意四姑娘,必要时候定护四姑娘周全。”文柏顿了顿手,着急的踱步,懊悔不已的是这片刻的功夫就将人看丢了,等侯爷出来可怎么交代。
巧慧性子沉稳,姑娘走之前让她守好,有人问起便说是带着兰芝去后山采些草药,不会耽误太久。她想了一大串说辞力求为姑娘争取多一点时间,却没想到来得人不是主君也不是二姑娘沈云娇,而是侯爷身边的文柏。
“文柏,你无需着急。侯爷对姑娘的关怀之情,待姑娘回来,巧慧自会如实相禀。”巧慧微微行礼,“请代姑娘谢过侯爷。”
“待姑娘回来?这么说,四姑娘是有事耽搁了。巧慧,你可确定?”文柏半信半疑,听到待姑娘回来这句话,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一半了。
“都知道我家姑娘医术了得,古来素有端阳节采药的习俗,医家眼里,端阳前后的草药药效最高。这不,姑娘知道西山人杰地灵,高兴地拉着兰芝便去后山了,去去就回。”巧慧侃侃而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态度尚且从容,也算打消了文柏的疑虑。
“四姑娘医术了得我自然知晓,既是如此,倒是文柏唐突了。”文柏作了揖转头往回走,越走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是真如巧慧所言四姑娘是入山采药,为何不带着巧慧一起,偏又带着一个守着一个。他蓦然回头,没想到巧慧也正回首看着他,四目相对,巧慧转了头慌忙躲避开了,这倒让他笃定:不论四姑娘有没有危险,巧慧一定没有对他说实话。
文柏快步走到巧慧身边,有些恼地看着她:“姑娘可有如实相告?姑奶奶,文柏求求你,若不是侯爷的命令,文柏也没有胆量越了规矩管起四姑娘的事情,还请巧慧姐姐可怜可怜文柏。”
眼见着露了馅,巧慧放下戒备,皱起了眉头,脸上终于呈现出心中万千担忧的一星半点,她道:“文柏,姑娘确实是去采草药的,只是山路难行,姑娘恐防遭遇不测,所以让我在这守着,若是真的也好有个照应。”巧慧笑了笑,语气里满是诚恳。
“那我便在此一起候着,四姑娘可有说何时归来?”文柏索性在枯井边上坐了下来,嘴上嘀咕:“四姑娘要是回不来,我便也回不去了,不如亡命天涯吧。”
巧慧看着文柏无奈地笑了起来,想着他爱在这便在这吧。文柏有些功夫在身上,说是安远侯的侍从,不如说是安远侯的护卫。有他在,没准可以帮上姑娘的忙,但是巧慧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丝丝紧张慢慢爬上了心头,郁结在一起,一向稳重的巧慧也开始心乱如麻,精致的柳叶眉紧巴巴地皱到了一起。
文柏吐出了口中的杂草,倏地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四姑娘去了多久了?”
巧慧垂下的手紧紧搓在一起,支支吾吾道:“已有半个时辰”
“不行,等不了了,巧慧姐姐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后山看看。”文柏敏锐地察觉到有些蹊跷,提起靠在枯井边的短剑便要往后山去。
巧慧下意识地阻拦,虽然她极为担心姑娘和兰芝的安危,可若是姑娘此时无碍,文柏去了后撞破姑娘的秘密,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拉拉扯扯,转圜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通往后山的那条路上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两人踮起脚尖眺望着,文柏索性朝前跑了一段路。
“是兰芝,是兰芝!”文柏兴奋地朝着巧慧喊着。
兰芝看起来有些虚弱,两人箭步跑上前,兰芝一个踉跄跌坐下来,文柏眼疾手快揽了入怀。
“兰芝!”两人异口同声。
兰芝半睁着双眼,面对着半空中巧慧和文柏的脸失声哭了出来。
“咳”巧慧干咳了两声,提醒兰芝道:“怎么了?姑娘呢?一起去采的草药,怎么只自己回来了?”
兰芝明白了巧慧的意思,忍不住地抽泣:“巧慧,姑娘没回来吗?姑娘,姑娘不见了”惊恐与悲伤难以抑制,她难受道,“我与姑娘走散了。”
文柏急了:“走散了,怎么不去找找?”
“是我无能,与姑娘走失后,我急着寻找姑娘,不小心踩空磕到山石上,晕了过去,亦不知自己晕了多久。为了尽快找到姑娘,我只能先回来同巧慧商量,禀报主君后,看看能不能多派些人手。”兰芝的话里无尽的愧疚,一向爱与她吵闹的文柏也安静下来,没有再逞口舌之快。
文柏瞳孔骤缩,摇了摇头道:“不,不能告诉沈大人,此刻沈大人正在主持围猎事宜,若此时惊扰必然闹得人尽皆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兴许四姑娘只是迷路了而已,又或许很快就会回来。如若真是遭遇不测,那后果不堪设想,千万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坏了四姑娘清誉。”
他将兰芝的身子轻柔地移到巧慧的怀里,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斑斑点点的血迹,文柏相信兰芝所言非虚。一向“针锋相对”的对头,文柏的眼里却有了怜惜之情。
他对巧慧道:“照顾好她,切勿被人看出端倪,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我去后山找人,等我的消息。”
文柏走得坚决,考虑到女儿家的名声,他没有通知侯府的侍卫。若是沈四姑娘因此受到世人的诟病,他离去军中养马的时日也不远了。
文柏走后,兰芝将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向巧慧说清楚,巧慧的脸色瞬时没了血色。还好,杨延修心细留下了文柏,不至于两个弱女子失了分寸。巧慧取了丝巾轻轻擦拭着兰芝脑后的血迹,又替兰芝重新梳了发髻盖住了伤口。
巧慧看着兰芝,担心道:“你还好吗?可还撑得住。”
兰芝牢牢抓着巧慧的双手,念道:“我没事,可是姑娘”
“别担心,还有文柏呢。”
她们朝后山望去,尚余最后一丝希望。
“对了,四姑娘为何会在这里?”杨延修的语气冷冷的,像是在审问着犯人。
是啊,一个清清白白的相府嫡女,此刻怎会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杨延修中了暗箭不小心掉进陷阱这是事实,那她沈知微又是为何会在这里?
“自是为了第一时间救治侯爷。”知微打趣道,苦中作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杨延修心口微微发热,明知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戏言,却还是不住地喜悦。
“四姑娘真是会开玩笑,真如姑娘所言,为何不提前拎着药箱过来,岂不事半功倍。”杨延修伸手扶了扶肩,头越发晕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侯爷!”
知微扶起杨延修,与她背对背靠在一起,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让杨延修舒服点的方法。先不说男未婚女未嫁,即便各自娶了亲嫁了人,也不能就这么让他睡在自己的膝上。背对背靠在一起,省去了四目相对的炙热和局促。
时光摩挲,阳光映照在洞壁上的光环已经偷偷挪了位置,林风四起,繁华落尽。纷纷的花红从小小的洞口飘散下来,落在他束起的三千青丝上,知微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着杨延修,虽然只是侧脸已然摄人心魄。她拂手掸去他肩上的落红,每一个动作都这样轻柔,生怕弄疼了他。知微笑了笑,想起他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忍着痛和自己说了这样久的话。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杨延修终于有了意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抬起眸子,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阵阵体温,带着些淡淡的草药香气。
顿了顿,知微明白过来杨延修所指何事,笑道:“不过是趁着观看狩猎赛事的机会来西山采些草药,端阳前后的草药效用最佳,比那些铺陈在药铺里的药材强上百倍。”因为背对着杨延修,知微扯起谎话来也利索了些。
“这些事,找些女使婆子做便好。”方才靠在知微的背上睡了一会,杨延修的精神勉强恢复了一些。
“她们哪懂这些?一些草药稀有且名贵,我学医十来载尚且会有认错的时候,林中更是有些蛇虫瘴物,让她们来,只怕会伤及无辜。”知微害怕杨延修起疑,委屈道:“今日出门未看黄历,我这不光与兰芝走散了,更是掉进了这捕兽用的陷阱里。”
“阴差阳错,姑娘倒成了延修的救命恩人。”他没见过女孩哭,即便哭了,他也是绕道而走。如今倒好,沈知微的半声抽泣就已经让他完全消除疑虑。
“不敢不敢。”知微摆摆手,她明白,要说起救命恩人,他才是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且不说这情分有多大,能不能活着从这出来还没有个定论。
瞧她半晌没说话,杨延修道:“别担心,只要挨过围猎的时辰,自会有人来相救。”相府嫡女与安远侯爷双双下落不明,只怕家仆侍卫不把西山翻个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
一向冷冰冰的安远侯,这是关心吗,还是出于对救命之恩的感激。
“可你的伤势拖不得。”知微的眸子里云海翻涌,楚楚动人。
“死了不是更好,这样,天下人的心里都会相信你我清清白白。”他戏谑道,带着几分嘲讽。
“不可!”她挺直腰板斩钉截铁道。
杨延修失去支撑后劲直滑落,差点倒在地上,好在知微机灵稳住了他的身子。
“对不起”
“无妨,只是沈四姑娘是在担心我吗?”他挑着眉止不住的笑意,似乎完全忘了身上的疼痛,半是试探半是期许。
她慌张道:“我我没有才没有”
知微的脸烧得滚烫,她将鬓边散落的的几缕青丝绾至耳后没再说话,心中嘀咕:寻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了,他倒好还有心思说笑,哪里像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病根的人啊。
对于杨延修而言,她沈知微若不是沈荣山的女儿该有多好,哪怕出身商贾、乡野村姑,我也要你,我只要你。何至于此,一声姑娘允否,都不敢问出口。有时他会想,若不是身上的伤还在,永远待在这里又何妨?一层层体温慢慢浸润,沁入肺腑,似乎所有的世俗都无法阻止他奔向她。。
微风知我意,花香心头萦。杨延修垂下头,漆黑的眼眸与洞中的一隅灰暗融为一体,像暮色那般沉寂。
“侯爷,你可还好?”知微探着头,圆滚滚的,足有一扫阴霾的能力。
“无碍”杨延修微喘着回答,总不能让眼前这个人太过担心,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蹦出这两个字来。
终于,洞外响起了声音:“四姑娘四姑娘”
知微兴奋道:“侯爷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嘘!”他将食指抵在唇间,神情放松了些,“有,是文柏”
知微皱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她站起身不住地挥手,又蹦又跳,努力地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救兵近在咫尺,决不能让他擦肩而过,毕竟她等得,侯爷等不得。
文柏听见了叫喊,绕过几颗树循着声音望去却空无一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转头的时候,一句“文柏”倒是听得真真切切。
是四姑娘的声音!
文柏踏平荒草荆棘,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施以伪装的陷阱,他冲到洞口,果不其然,沈四姑娘在里头。
“四姑娘,您等等,文柏寻些树枝做个藤蔓救您上来。”文柏刚要抬步,便吓得险些跌倒,“怎么还有一人?”
这身姿还真是有些眼熟。
没等知微开口,杨延修冷声道:“我,你都不认识了?”
“侯爷!”犹如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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