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在小厨房净手的时候,暖思领着周妈妈进了门。周妈妈中等个子皮肤红润,发髻梳得干练,一身藏青色织布袍子上绣了几朵淡雪春梅,虽在这莺莺燕燕的后宅内院百花丛中穿得不算讲究别致,但一眼瞧上去便知道是勋爵大户人家的仆人。
画岚院是新修整的院子,作为杨延修和沈知微的婚房寝居,一砖一瓦都是精心设计考究过的。小厨房里的几个厨娘女使曾经都在周妈妈手底下做过活,见了周妈妈纷纷行礼很是恭敬。周妈妈自然也是知礼恭顺的,见了知微便行了跪礼,起身后又是一揖:“大娘子金安,是老婆子失礼,早该到画岚院来拜见大娘子才是。”
知微扶起周妈妈,自觉杨家不愧是武将出身治家严厉,相比沈府,今日遇到的所有仆人都明礼本分,干练处世,颇有军营里义正严明的做派。想来,侯爷自然不会掺和这些后院琐事,定是自己这位婆母治家有方。
公爹去世得早,婆母一人操持家业,虽然不用像穷困人家为了开门七件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烦忧,可孤儿寡母要立住家业,平衡杨家三房之间的关系实属不易,个中艰辛难以揣测。知微摇了摇头,心中微叹,难怪自己那位婆母养成这说一不二的性子,思忖在此,倒心生敬佩。
“周妈妈哪里的话,昨日阖府大宴,听暖思说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月。多亏了周妈妈等府里的老人操持运筹才能让侯爷的婚宴顺顺当当没有疏漏。今日得闲,大家也能好好休息休息,是我叨扰妈妈才是。”知微笑道。
周妈妈点点头,这位沈四姑娘她们是从未见过的,可是沈二姑娘沈云娇府中老人早有耳闻,人人都道是目中无人骄横无礼,从不把下人放在眼里。听了知微的这番话,周妈妈心中顾虑已打消大半,同为沈家的姑娘,二人品行气度却是云泥之别。
原本,周妈妈想说,大娘子与那位二姐还真是不一样。可碍于沈云娇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许王侧妃,日后只怕更是贵妃之尊,思来想去还是将“沈云娇”三个字吞回了肚子里。看了一眼知微身上缠着的襻膊,她笑道:“何来叨扰,今日虽不似婚宴之日繁忙,可也是要给主子们奉好一日三餐的,大娘子这边不唤我来,我自然要在别处做活。能为大娘子出些绵薄之力是老婆子的福分,能帮到大娘子这样的妙人更是我的荣幸。”
知微听了心里热乎乎的,笑道:“周妈妈是个痛快人,我便厚着脸皮直说了。说来惭愧,我既为人妇又执掌家业,虽有一身医术却半分不懂这烹饪技艺,更别说是像周妈妈一样做得一手糕点蜜饯。好在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为了侯爷我自是愿意从头学习的,还望周妈妈能够指点迷津传授一二。”
“不敢当,大娘子这样的身份何须精通这油盐三餐之事,我瞧着是大娘子贤惠,与侯爷恩爱有加才对。”周妈妈笑得慈祥和蔼,满眼里都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情,“只是不知,大娘子想要做什么糕点呢?”
“我学艺不精,繁冗复杂的只怕一时也使不上手。听文柏提起,侯爷昨日喝了不少酒以致今日胃口欠佳,不知有无什么糕点小吃能够生津开胃的?”
知微想起昨夜一桌子的菜晾了一晚上,为了不打扰自己休息,侯爷只怕也是分毫未进。一肚子的酒水烧了一夜,难怪会伤及脾胃。可是昨夜,他什么也没说,反而担心起自己,说什么饿得太久会对身体不好。
周妈妈想了想,抬眉问道:“不知大娘子和姑娘几个听过紫苏蜜膏没有?”
顿了顿,知微笑道:“紫苏蜜膏不知,紫苏倒是很熟悉。紫苏叶可入药,具解表散寒,行气和胃之效,莫非紫苏也能用于糕点不成?”
“没错,将紫苏、肉桂、甘草、陈皮磨成粉加水搅拌并煮沸,加入几粒熟蜂蜜,慢火熬制直至粘稠成膏,风干分切摆盘后不光卖相极好且清爽可口而不粘腻。当然,这紫苏膏中原有一味食材便是生姜,可侯爷从不食生姜,大娘子可要记牢。”周妈妈在府中多年,对于侯爷的忌口之物自然很是清楚。暖思看着知微被逗笑的样子道:“大娘子,侯爷忌口生姜人人皆知,我跟在夫人身边多年也常有耳闻,确为事实。”
无所不能的侯爷竟然害怕小小的一块生姜知微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般难掩笑意。
“多谢周妈妈提醒,事不宜迟,那我们开始吧。”知微一番吩咐,众人皆动了起来。不一会,紫苏、肉桂等药材已经纷纷列与厨台上。巧慧和兰芝搬来了药碾,知微一遍又一遍地碾着药材,暖思几人想要帮忙都被知微拒绝了:“没什么,碾药我很在行,你们去忙些别的或者去灶台下歇着,不用担心。对了周妈妈,水开了没有?”
“还需一会,姑娘慢些,仔细伤着手。”周妈妈守在一旁,只能干着急。
“无妨,头一次给侯爷做吃的,诚心为上。”
日暮降临,所有药材碾磨成粉,入锅煮沸加了熟蜜后,知微坐在灶台后添火扇风,一刻不离。她差了阿云去向侯爷禀告,今晚便不陪侯爷用饭了,然后自己在小厨房吃了顿便饭。
杨延修看着风箫阁内满桌子的饭菜,一直没有等来知微,只觉得没有胃口。文柏从外面进来,看着杨延修苦大仇深的脸,攥着拳头道:“侯爷,大娘子那边来传话,说是晚上不过来用饭了,您还是趁热吃吧”
“这才进门第一天就撇下夫君独自享乐,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相公?”杨延修冷着眉问道。
文柏不知哪来的胆子,打趣道:“夫君?相公?一声官人都没从大娘子嘴里听到过,侯爷您啊可真是爱胡思乱想”
“你”
你是越发放肆了,杨延修心道,可毕竟抹不开面子,拿起筷子扒了两口干巴巴的米饭,冷声问道:“她可有说些别的?是否身体不适?”
难道是不让她看诊,生气了?杨延修端着白玉瓷碗笑了笑。
文柏倒是不怕死的:“并未只说了望侯爷晚些去画岚院,几个姑娘家有些体己话。”
“主仆几人整日待在一起竟也不腻。”杨延修冷嗤道,“罢了,将我的兵书拿来。”
从暮霭沉沉到长空星阔,杨延修伏在案前,已将手中的兵书翻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窗外的枝头明月,纸上席卷隐隐睡意。
“文柏文柏”
无人应答。
杨延修放下文书,轻抚衣袖,负手而立,刚要开口,只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抱怨道:“大娘子那边如何了?”
知微站在门外,抿嘴偷笑,定了定神推开门:“侯爷,是我。”
杨延修心中欣喜,低声道:“大娘子贵人多忘事,此刻是记起我来了?”
“侯爷,您生气了?”知微放下食盒,给自己鼓鼓气走到杨延修身边,闪着眸子道,“侯爷,我亲手做了道点心,可要尝尝?”
看着知微额间薄薄一层草木灰色,杨延修勾唇:“你做的,我自然喜欢。只是这几日,多多歇息,别累坏了身子。”他伸手轻轻擦拭着知微额间的污痕,下一秒便被知微拉着衣袖做到了桌前。
打开食盒第一层,知微端出一扁口青色玉盏,神色轻佻地揭开盖子,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杨延修瞬有作呕之感,定神一看竟是糖渍醋泡过的嫩姜片,腹中顿时翻江倒海。
好啊沈知微,你忙活了一晚上,就是为了谋害亲夫不成。
知微双手托腮,笑语盈盈:“侯爷,如何?”
“呵呵,甚好。不如娘子喂我吧?”杨延修面无表情,淡淡应道。
怎么?难道是我听错了?周妈妈理当不会骗我,可是侯爷看上去,哪里是忌口的样子,倒像是格外偏爱?知微楞得出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往杨延修口中送去。
“侯爷,晚不食姜,你看我倒把这么简单的道理忘了。”她讪讪地放下筷子,打开食盒第二层,一碟紫苏膏呈在眼前,“侯爷尝尝这个”
杨延修眉头微展,尝了一口,只觉得可口爽利,生津开胃:“做起来不容易吧,以后让厨娘做,别熬坏了身子。”
“无妨,只要侯爷喜欢,我便欢喜。”
“我喜欢,但除了侯爷,你可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
一只手被杨延修紧紧握着,知微心口堵得喘不过气,侯爷这话什么意思?被杨延修盯得炙热,她皱了皱眉:“还有,我我喜”
“脸怎么红成这样?你喜欢什么?”杨延修一抹坏笑,本想从她口中听到“夫君”“官人”,哪怕是“延修”也好,没想到竟有意外的收获。
他拦腰扶起知微,紧紧将她逼到墙角,面色赤红,耳鬓厮磨:“今日十几?”
“十七”
“十七”杨延修闪着火光的眸子被强忍着暗淡下来,他抬起知微滚烫的脸,轻点朱唇,一抹温热暖遍全身。半晌未动,杨延修的呼吸有些急促,就像是猛兽盯着白兔,粗喘了两口闷气,他俯身勾起知微的腿弯道:“娘子累了,我们回去歇着吧。”
夜色沉静,只听得到夏夜风起,梧桐涔涔细雨。知微紧紧勾住杨延修的脖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看着他额间细密汗珠,知微坏笑:这便是传说中体寒的杨延修吗?
“侯爷,放我下来吧,叫人看见总是不好。”
“无妨”
“夏夜暑气未消,待会,知微伺候您沐浴吧”
“我自己可以。”
“那我在榻上等你,为侯爷揉揉肩捶捶腿。”
“呵,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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