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永昌帝正坐在案前批阅奏章,一脸和蔼可亲的总管迈着小碎步躬身上前,附在皇帝耳边小声道:
“陛下,宁王世子求见。”
“哦?”
永昌帝诧异地扬起眉。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小子主动找朕准没好事。”
他停下笔,揉了揉眉心。
“让他进来吧。”
老总管依令出去指引宋疏桐入内,后者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在皇帝跟前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礼:“侄儿给皇伯父请安。”
“说吧,这次又犯了什么事?”
永昌帝也不吃他这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装乖无效,宋疏桐转而正色道:“这不是前些日子把润王给伤了嘛,特来向皇伯父告罪。”
“你要是知错,会拖到今日才来?”永昌帝冷哼道,“是你父王叫你来的吧?”
“皇伯父英明。”宋疏桐笑嘻嘻地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您是不知我父王下手有多重,差点把我打没半条命……”
“少跟朕扯皮。”
永昌帝打断少年滔滔不绝的诉苦,故意虎起脸色:“你把朕的儿子整成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挨几下板子怎么了?”
“是是是,侄儿一时冲动,任凭皇伯父责罚。”
话是这样说,但少年语气轻浮又带点显而易见的敷衍,腰杆挺直,分明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永昌帝也不可能真的责罚宋疏桐。
宁王是永昌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初助他登基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有一次为了保护他逃脱福王党羽的追杀不惜穿上他的衣服引开追兵,身中数箭,差点救不回来了。
荣登大宝后风平浪静了几年,可福王余党贼心不死,潜入宫宴欲图行刺,宁王妃又替永昌帝挡了一剑。
彼时她怀着身孕,好在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早产,导致宋疏桐刚出生时只有小小一团,没有发出一丝的哭喊,若不是用手指感受到婴儿微弱的呼吸,产婆还以为宁王妃诞下了一个死婴呢!
永昌帝本就是个重感情的人,再加上宁王夫妇舍命相护,他对弟弟的独子素来疼爱。
要什么便给什么,哪怕三天两头惹祸也舍不得罚他,可以说宠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儿子。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当朝王爷扔进江里,这事也只有你小子做得出来了。”永昌帝发出一声叹息。
事情的原委他早已听说。
他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对枝枝心怀不轨在先,光天化日之下跑去截人——那可是两大家族捧在手心里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啊!要真被宋越平得手了,别说瑛国公和温相,他甚至无法跟皇后交代!
是以陈贵妃跑来哭诉过好几回都被他模棱两可地挡回去了,就是在表明秉公处理的态度。
“但你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想到哭哭啼啼的贵妃,永昌帝头都疼了,埋怨地看了宋疏桐一眼:“朕知道你从小就护着枝枝那丫头,可你润王兄毕竟是朕的骨血,就算你不给他面子,也稍微体恤下朕的心情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在小姑娘跟前逞威风了,可曾考虑过朕的处境?”
“他活该。”
宋疏桐收敛起笑意,眼神冷了几分:“您早点把他打发去封地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润王滞留于京,朝臣私底下议论纷纷,还有不少蠢货觉得皇兄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您说说——您又可曾考虑过皇兄的处境?”
“……”
永昌帝顿时语塞,好久才轻喃道:“越平是朕的儿子,朕舍不得……”
“皇兄不也是您的儿子?”
面对宋疏桐的诘问,永昌帝好一阵子无言。
大皇子早夭,他在宋越平出生后才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喜悦,而这份心情在迎接太子出生时已经冲淡了不少。
太子聪明早慧,品行高洁,无论多么艰深难懂的东西学过一次便能掌握,从小到大就没让他操过心,可以说是最完美的储君。
只是……
永昌帝的内心涌上苦涩——
或许他对太子而言先是君再是父,在越平面前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越明那孩子就是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养亲生骨肉,而是单纯在培养一个皇位继承人。加之那孩子自幼性格冷清,他好几次有意亲近都得不到想象中的热切回应,久而久之他的舐犊之情也就冷了。
性格简直和皇后一模一样。
想到近些年对自己越发冷淡的江皇后,永昌帝复又叹了口气。
宋疏桐将永昌帝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愈加冷了,对优柔寡断的糊涂伯父算是无话可说,忍住不耐道:“反正您警告着点润王,让他收起对江枝枝的腌臜心思,否则下次可不仅仅是落水那么简单了。”
说这话时少年的眉宇略过一丝狠厉,早已摸清侄儿性子的永昌帝额角狂跳,知道他敢说就敢做,真疯起来谁都镇不住。
若让他知道宋越平之前还想求娶江寒枝,这小子恐怕要当即提刀上润王府砍人了。
永昌帝一阵心虚,挥手做驱赶状:“行了行了,回头朕会敲打他的,你先回去吧。”
赶紧把这小祖宗送走他才省心哩。
宋疏桐本就是奉父命做做样子,也没打算多留,拔腿便往外走。
临出书房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
“对了,御膳房有江南的厨子吗?”
“你问这个作甚?”永昌帝满腹疑云,但还是如实回答,“年初刚进了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名厨,那里面应该有吧。”
“我等会儿带两个回去。”
宋疏桐只跟皇帝打了声招呼,并不打算解释。
那日凉亭之下乔玄说要让随行的江南大厨给江枝枝做几道菜,宋疏桐记在心里,始终不甚痛快。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小白脸接近江枝枝肯定别有居心!
他提前把江南的厨子带到国公府,看乔玄还能用什么借口和江枝枝套近乎!
夏末的天气依旧闷热,江寒枝照老样子命玉翘搬了藤椅在廊下乘凉。
下个月便是太后的生辰,老人家素来疼她,作为小辈自己总得表示点什么,因此她对这生辰礼着实头疼了好一阵子。
太后年轻时也是威震后宫的狠角色,岁数大了潜心礼佛,思来想去,江寒枝决定绣幅五色莲。
原本是想绣观音像的,只是她的绣工实在称不上好,那种复杂的东西光是看着就头晕眼花,更别提让她绣了,于是最后选择绣莲花——反正观音菩萨坐的是莲花宝座,她这也算是沾上边了。
此时她坐在藤椅上一针一线用心绣着。
难的部分玉翘已经帮她弄好了,剩下的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完成,否则也太没诚意了。
落日西沉,当明亮的日光转变为橙红时,她放下针线,伸了个懒腰,正欲看会儿游记解解乏时,头顶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那东西顺势滚落她怀中,江寒枝拿起来一看——是颗李子。
“宋疏桐!”
她迅速抬头,准确无误地望向右手边高大的树木。
始作俑者踩在围墙上,正扶着粗壮的树干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早知道就不听他的种什么梧桐了!
江寒枝愤愤想到。
她迟早把这棵树给砍了!每回都借着这棵树翻墙进来,敢情把她的院子当后花园呢?
少年利落地从枝头跳下,连尘埃都没扬起几粒。
他走进檐廊,又抛了颗洗净的李子给江寒枝。
“刚从皇伯父书房里顺的,你尝尝。”
“我才不要,肯定酸不溜秋的。”依江寒枝对宋疏桐多年的了解,这李子绝对是酸的。
“不骗你,可甜了。”
见她不信,宋疏桐率先咬了口手里的青红色果子,神色如常,完全没有被酸到的迹象。
“这可是御前的水果,怎么会酸呢?”
说得在理。
江寒枝半信半疑地将李子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舌尖刚尝出滋味就迅速呸掉。
“酸死了!宋疏桐你又骗人!”
少年哈哈大笑,灵活地躲开她挥来的粉拳,余光瞄到桌上未绣完的莲花图。
“这是什么?”
他毫不客气地拿起来鉴赏:“嗯……我看看——”
他故意拖长语调。
“还给我!”江寒枝一把夺回自己的作品,“这可是给太后娘娘的生辰礼,要是弄坏了你赔!”
“你确定要送这个给皇祖母?”宋疏桐挑眉,“挂在佛堂里菩萨都会被吓跑吧……嘶!你打我干嘛?”
肚子挨了少女的一记重击,他像只炸毛的猫般龇了龇牙。
这点力道对他来说明明不痛不痒,却偏要装出疼得直不起腰的模样。
“嘶——疼死我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江枝枝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疼死你活该!”
江寒枝夺回绣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先前让你帮忙出主意你骂我笨,现在又搁这打击人,滚滚滚,本郡主看见你就心烦。”
“行,我这就麻溜地滚。”宋疏桐潇洒起身,“亏我还特意向皇伯父讨要了俩擅长做江南菜的御厨送进国公府,唉,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听说他们做点心的手艺放眼大朝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故作可惜地摇头叹息,背着双手假装要往门外走,才刚抬起脚,身后少女便出声叫住了他——
“诶、等等!”
宋疏桐顿住身形,嘴角弯起一抹诡计得逞的弧度——小鱼儿真是不经钓,给点甜头便上钩。
不过也得是他养了这鱼儿许久,对她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
美食面前一切都是浮云,听到有好吃的点心,江寒枝哪还顾得上计较他对自己绣活的评价:“进了国公府就是我家的人,你不能带走!”
“吃你一碗冰酪赔了两位大厨,江枝枝,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宋疏桐掀袍坐在她身边的木板地,单手撑在藤椅扶手上,支着下巴好整以暇道。
江寒枝傲娇地哼了声:“本郡主从来不吃亏。”
一碗冰酪换两位江南名厨,从长远效益来看简直赚大发,她心情颇好,连带看宋疏桐都顺眼了几分。
少年坐在她脚边的地上,轮廓被西沉的霞光晕上柔和的色彩,仅看外表的话就像只听话的大狗狗。
这个认知让江寒枝没忍住笑,借着位置便利按上宋疏桐的脑袋撸乱他的头发,好像真的在给一头大型犬顺毛一样。
“喂江枝枝,你别得寸进尺啊。”
宋疏桐语气不满,但也没真的生气。
“你头发好软哦,真的像小狗一样诶。”江寒枝玩心大发,白嫩的小手在少年头顶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
“你敢骂我是狗?”
“谁让你老是骗我,骗人当然是小狗啊。”
见他真的恼了,江寒枝才恋恋不舍地把手收回,转而拿起一旁的游记开始翻阅。
宋疏桐看清书封,脸上瞬间阴云密布——那是乔玄借给江寒枝的游记,江寒枝爱不释手,连上郑夫子的课都会偷偷看几眼,这会儿和他在一起竟还要看那小白脸的书。
他长臂一伸,趁少女不注意抢走那本碍眼的书。
“你也稍微有点待客之道吧,我进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你倒好,还有心思看这玩意。”
“正儿八经的客人谁会翻墙进来?”
江寒枝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他来国公府跟回自己家一样娴熟,今儿又抽的什么风?
“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快还给我。”
“不给。”
宋疏桐确实在怄气,他将游记高高举起越过头顶:“玩物丧志,要是让颜姨知道你在书院不好好听课,整日看这玩意……”
“不讲义气!你天天在课上睡觉我都没跟泓叔告状!”
江寒枝急急从藤椅上站起,伸手去够被他抢走的游记,慌里慌张的,脚下一不留神被裙子堆叠在一起的布料绊倒,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少年的方向歪斜。
猝不及防,软玉温香入怀。
宋疏桐将她拦腰捞住的同时,那股莫名的心悸又涌了上来。
手掌恰巧扶在少女腰线往上,掌下的触感是带着体温的绵软,好似拢住了两团柔软的、有实体的云。
意识到那是什么,宋疏桐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他迅速松开手,耳根滚烫,以前所未见的结巴说道:“我、我不不不不不不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突然摔过来。”
他不说江寒枝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摸到哪里,这一说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意外而已。”
江寒枝故作镇定:“你忘了吧。”
这是说忘就能忘的吗?还有她为什么这么冷静!
宋疏桐狼狈至极,含糊地点了点头,又像上回那样慌张地原路返回。
只是这次的冲击显然比上回巨大,他踩上墙头时脚踏了空,垂直消失在江寒枝的视线里,与之同时隔壁宁王府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枝头鸟雀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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