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比试当天,江寒枝是被弟弟叫醒的。
虽然答应了宋疏桐,但大清早的要她离开被窝着实不容易,若非那家伙太缠人,她也不会一时嘴快应承下来。
姐弟俩来到演武场时周围已是人山人海,看客们除了书院的学生还有许多达官贵人,这对勤学堂的寒门学子无疑是一次很好的表现机会,是以个个精神抖擞,希冀自己能入了哪位贵人的眼,未来在官场也能被引荐一二。
比起姐姐的兴致索然,江连晟就显得期待多了,大概此类激烈又热血的活动对男孩天生具有吸引力吧。
“阿姐,你觉得今天谁会赢?”
“宋疏桐啊。”江寒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家伙自幼习武,上过战场擒过贼寇,放眼整个京城的少年公子,论马上功夫没有人能敌得过他。
“比起这个,王文昕他们在哪里?”
书院学子都穿统一的白袍皂靴,要从当中找到崇文堂众人实属不易。
男孩发育晚,江连晟身量将将到姐姐肩头,却一边小心护着姐姐一边奋力拨开人群在前头开路。
然而不知是谁从姐弟俩中间用力挤过,他踉跄了几步,原本紧紧攥住江寒枝衣袖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
“阿姐!”
惯性使然,江寒枝的身体朝后倒去,眼看就要被人潮吞没,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背。
“当心。”
说话人声音清润,听起来有些熟悉。
江寒枝回头一看,果真是乔玄。
“郡主没事吧?”
“嗯我没事,谢谢你。”
助她站稳后,乔玄迅速收回手,并后退几步拉开一段适当的距离:“抱歉,得罪了。”
“无妨。”江寒枝摇了摇头,好奇地问,“我听说乔公子今日也会上场?”
“他们不知从何处听来我擅长打马球,于是叫我率队参赛。”乔玄有些难为情地说,“只是离开京城的几年间都没碰过球杖,手生了不少。”
“重在参与,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江寒枝说。
乔玄一怔:“……我还以为郡主会鼓励我全力夺魁。”
“这……”江寒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宋疏桐很厉害的,虽然有自负的嫌疑,但我并不认为今年的胜者会是崇文堂之外的队伍。”
“……”
“马球运动激烈,乔公子注意安全。”江寒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宋疏桐那家伙从来不懂得手下留情,你若跟他对上,千万小心别受了伤。”
“……”
“郡主还真是信赖世子。”
半晌,乔玄才憋出干巴巴的一句话,少见地表露出争强好胜的一面:“不过我也并非知难而退之人,既然承担了领队的责任,自会全力以赴。”
未等江寒枝回答,另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插入其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诗婷气势汹汹地走上前,瞪视着江寒枝。
今天她独自一人,张淑妍没有陪伴在她身侧。
“阿姐!”
江连晟好不容易挤开人墙,满头大汗,看到陈诗婷时瞬间警惕:“你想干嘛?离我阿姐远点。”
他可没忘记端午那日陈诗婷是如何咄咄逼人的!
陈诗婷轻蔑地嗤了声,用一副教训小孩的口吻说:“我倒想问问你们要干什么呢,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经她这么一说,江寒枝才发现周围都是厚德堂和勤学堂的人,原来自己和连晟不小心误闯了“敌营”。
“你们不会是过来刺探情报的吧?”陈诗婷满怀恶意地猜测,“今年我们两个学堂联手,怎么,怕了?”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找不到崇文堂的休息处而已。”江寒枝十分淡定。
“比起情报,我更好奇薛山长今年为什么会改规则。”
“你!”
一句话便让陈诗婷的气焰陡然削弱——她跟江寒枝都是所属学堂最受瞩目的姑娘,厚德堂胜就相当于她胜,而薛山长之所以会同意两个学堂合为一队,全是因为陈诗婷拜托祖父暗中施压,说什么也要在卒业前胜过崇文堂一回,让江寒枝也尝尝败北的滋味。
如今小动作被看穿,她不由得一阵心虚,想着赶紧把江寒枝赶走:
“周燮,过来带路。”
她随便喊了个人,人群中走出一个瘦弱的少年,忐忑地上前。
江寒枝对这张脸有点印象——之前她去勤学堂找乔玄还书时,为她指明乔玄座席的正是眼前这位毫不起眼的少年。
早在陈诗婷拔高音量时,厚德堂和勤学堂的诸位年轻人便注意到了江寒枝的存在。
宛如仙子误闯人间,平时可望不可即的小郡主近在咫尺,一帮年轻人蠢蠢欲动,稍微勇敢点的还准备上前搭话。
此刻听到陈诗婷让周燮带路,纷纷朝他投去艳羡的眼神。
“把他们带走,我们这边马上要讨论战术了。”陈诗婷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是,郡主,请随我来……”
或许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和曦乐郡主近距离相处,周燮紧张得脖子通红,声音小得简直不像发自一个七尺男儿之口。
“不劳费心。”
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者面带显而易见的怒意。
少年一身烈烈红袍打马而来,头上系着的抹额迎风飘荡,尾端在半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圆领袍腰间束着玄色躞蹀带,金环上悬挂着自出生以来就随身携带的墨玉鱼形佩。
他的气势太过逼人,即便到了跟前也没有减速的意思,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
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这帮春心荡漾的少年,停留在乔玄身上时眼刀又凌厉了几分。
方才还大胆偷看江寒枝的少年们齐刷刷垂下头,眼睛不敢再乱瞟。
宋疏桐不禁冷笑。
他一不在,这帮人就开始惦记上江枝枝了。
“江枝枝,过来。”
“啊?”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马鞭灵活地缠上她的腰身,宋疏桐轻轻一带就将她带上了马背。
“连晟,跟上。”
他朝愣在原地的江连晟喊了一声,便带着江寒枝率先离去。
“喂!”
江连晟被扬起的尘土呛了一脸,眼见那两人即将消失在视野,只得悲催地追在马屁股后面。
宋疏桐双手握住缰绳,将少女虚虚拢在怀中,特意让这个动作不显得过分亲密。
人群中的江寒枝耀眼如天上星辰,光是想到那些人望向她时垂涎的眼神,胸腔里克制不住地翻滚着怒气。
那感觉就好像一直以来藏得小心翼翼的珍宝突然遭人觊觎。
“刚和乔玄说了什么?”
江寒枝听得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是吃醋了吗?
谢子昱的话又回响在耳畔,她蓦地紧张起来,有意试探宋疏桐的反应。
“他不是也要上场嘛,就鼓励了他几句。”
谁知少年语气更加郁闷,似乎还带了点委屈:“不是说好只替我助威的吗?”
“那不叫助威吧……”江寒枝指尖支着下巴,寻找合适的措辞。
“毕竟他肯定会输,所以应该算提前安慰?”
“……”
身后之人沉默,半晌低低地笑了,再开口时心情愉悦。
——原来在江枝枝心里,乔玄是不如他的。
他有些轻佻地说道:“多谢郡主信赖,在下定不辱使命。”
“你们怎么才来?”
谈话的间隙,两人已经到了崇文堂的休息处。
王文昕和李君悦都身穿骑装,见到宋疏桐如见救星。
宋疏桐牵着江寒枝下马后,王文昕就急急忙忙地把球杆塞给他:“来不及熟悉场地了,直接上吧!”
“小心点,别光顾着出风头忘了安全。”
尽管觉得有些多余,但江寒枝依然忍不住叮嘱。
“知道。”
少年把一顶帷帽扣在她头上,笑容自信且势在必得:“要好好看着我赢啊。”
比试正式开始之后,江连晟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场上双方已经各就各位,蓄势待发。
他忘了宋疏桐让他追着马跑的恶行,扒着护栏兴冲冲地问:“阿姐,哪边是崇文堂?”
“穿红衣的那队。”
江寒枝的目光追随着最鲜艳的那道身影——少年身姿矫健,以压倒性的优势连进数球,一半以上的分都是他斩获的。
热烈,张扬,似一团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火焰。
这样的宋疏桐无疑是充满魅力的,江寒枝的心脏剧烈鼓动,再次意识到宋疏桐于她而言已经不再是相伴多年的竹马那么简单。
崇文堂稳操胜券,见己方旗帜不断增加,王文昕嘴角快咧到天上去了,和李君悦碰了下拳。
然而高兴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对方除乔玄以外的人放弃夺球,不断向宋疏桐逼近,最终出其不意地将他包围。
主力被包,王文昕和李君悦尝试吸引部分对手,为宋疏桐减轻负担,大意之下被乔玄抢走了好几个球,眼睁睁看着双方差距逐渐缩小,一下子失去先前宋疏桐制造的优势。
“真卑鄙!”
江连晟气得跺脚:“怎么只围宋疏桐一个人?技不如人的小人做派!”
说完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替讨厌的宋疏桐打抱不平,连忙辩解:“我只是看不惯对面的做法罢了,不是在帮宋疏桐说话……”
但姐姐完全没在听他讲话。
江寒枝担忧地望着被包围的少年,心里默默为他打气:
别输啊,宋疏桐。
崇文堂的众人明显乱了阵脚,乔玄眼底浮现出嘲弄的色彩。
五年前他就曾打败了温书衡率队的厚德堂,更遑论是无甚心机的宋疏桐呢?
“承让。”
乔玄笑眯眯的模样看得王文昕火大,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该死!”
“你冷静点,修梧施展不开手脚,现在只能靠我们了。”李君悦比他稍微理智点,迅速做出判断。
但乔玄的实力远比李君悦想象中强。
前半场他表现并不突出,后半场一改之前的谨小慎微,出手果决,隐约有扭转局势的势头。
这家伙是故意藏拙。
宋疏桐没有忽略乔玄嘴角吟着的那抹笑。
不难推出这些都是乔玄的计策:自己受到牵制会让王文昕他们乱了心神,而乔玄再在这个时候发挥出全部实力连续得筹,如此崇文堂这边压力无形之中会增大。
呵。
舌尖抵住虎牙舔了一圈,宋疏桐不带感情地笑了,神情变得暴虐。
围住他的人被他眼里嗜血的锋芒震慑住,情不自禁萌生退意,可一想到乔玄的嘱咐,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包围战术。
宋疏桐猛地拉起缰绳,胯下骏马发出尖锐的嘶鸣——
看这架势是要硬冲出一个口子了。
疯、疯子……
少年曜黑的瞳仁比夜色更深沉,冰凉刺骨不带任何感情——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恐惧终究败给对胜利的渴望,围住他的几个人惊慌四散,宋疏桐成功突出了包围圈,直奔乔玄而去,挥杆击球入洞。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身影,锣声响起,比试结束。
崇文堂诸位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赢了。
江寒枝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指不知何时攥住了前襟,胸前布料都变得皱巴巴的。
方才宋疏桐被包围,她着实替他捏了把冷汗。
仿佛心有灵犀,少年回过头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人群中的江寒枝,露齿一笑,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球杆。
他嘴唇微动,用口型说:
我、赢、了。
被那粲然的目光注视着,才平复下来的心潮再次起伏。
糟糕。
江寒枝捂住心脏如是想。
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宋疏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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