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未时,雪月睡眼惺忪,只觉得一身舒畅,轻松无比,先前因发烧而有的头晕感霎然尽失。
环顾着房内,雪月的视线落到一支白玉箫上。
当真是骗她的。
雪月皱了皱眉。
真讨厌。
随意理好了衣裳,雪月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面前摆着的那支白色玉箫,精致透亮。
好气。
白嫩的脸蛋鼓起,纤手拿起玉箫,雪月放在嘴边轻吹着,一阵凤鸣而出。萧瑟之气,倒让她也觉得惊诧。
“吹的真难听。”
雪月身后传来的清雅沉稳的声音惹得她不禁回头看去,那人衣袖翩翩依旧,岸然之气未减半分。一副高傲模样,倒是冷漠得极。
“再难听,能唤得你来就行。”雪月走到她面前,两眼死死瞪着他,好像两人有深仇大怨似的,“需要你的时候不来,倒是适逢嘲哳之音,你却积极了?”
蓝幽神色不改,半字未吐。
雪月凑近了他,面露委屈,鼓着嘴,轻声抱怨着:“我上午吹箫时,你怎么没来。”
听了这番话,蓝幽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到底在生什么气了。
“照你的话,你是自己从地上爬到床榻的?”蓝幽安之若素。
雪月愣了,回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是倒在了地上。莫非,他真的来了,还将她抱在了床上?
想到这里,雪月白玉般的脸上涌出了红润之色,结结巴巴回道:“我……我不记得了。”
蓝幽见她万般无措之态,不免觉得好笑。唇角勾起,道:“便是我真的不来,那又如何?”
“你……你怎么能不来呢。你若是不来,我……我可是要病死的。”
发烧怎么会病死呢?雪月想到这里,后悔方才自己说的话了。
“你病死了,与我何干?”蓝幽神色平静自然,像是很不在乎。
雪月自觉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忽然拿起桌旁的方凳置于他身旁,乖巧的站在一旁笑着,手摊开做出一副“请坐”的姿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蓝幽疑惑:“刚才还在指责我,现在倒献起殷勤了?”
小姑娘鼓着脸蛋,强忍着不爽,恭敬说道:“你算是又救了我一命,我自然要报答你。”
听了这话,蓝幽倒觉得有趣,举止自然,坐到了凳上。他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那食指与中指间挂着一条垂着白线的玉佩。
雪月瞧着,认出了那块玉佩。伸手想去拿,蓝幽却将手移到了另一边。小姑娘右手放在他肩上,左手伸出,想拿回玉佩。她整个身子几乎伏在他腿上,手指勾了半天都没有拿到玉佩。
她发觉自己的左手被一只更宽大的手掌所移开,支撑着身子的力就这样没了,于是乎,小姑娘整个身子都倒在他腿上。
“嘶……。”
雪月艰难地起了身,手支着他的腿以借力。但蓝幽站了起来,她慌得连忙收回手。
“男女有别,你莫要再碰我。”先前的一点温和散去,他眼中竟是鄙夷。
雪月自然顾不得去关心他的话,只是蹙着眉头,道:“你把玉佩还我!”
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
“你把玉佩还我!”小姑娘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哭腔。
然而蓝幽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雪月两三步走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呜咽道:“我求求你了,你还给我好不好。”
蓝幽愣了愣,看着雪月红润起来的眼眶,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了。遂而将玉佩递给了她,小姑娘很快便抢了过去,小心摸索着。
“既然这块玉佩对你意味重大,当初又何故要给与我。”
雪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他:“当初你救我,我为表谢意,将玉佩作为信物。是让你来日有所求时再找我,并将玉佩还我。”
“既然如此,那我势必是要有所求了。”
“你要什么?”雪月看着他,鼻子红红的。
“我要一本书。”
蓝幽带着些神秘说道。
“什么书?”
“风川琴录。”
雪月点点头:“好。”
虽然不知道这《风川琴录》是什么书,但是剑雪的藏书阁里藏书千万,也该有吧。
“等你拿到了书,再吹这箫。”
蓝幽将桌上的玉箫递给她,雪月仰头看着他,缓缓接过。
雪月直勾勾看着他的脸,蓝幽觉得不自在,低头看去,瞧见小姑娘眨了眨眼,好像不太愿意将视线移开。
脸变得真快。
“你在看什么?”蓝幽轻声问道。
雪月眯眼笑了,眼睛弯成了一道小月亮,好不乖巧。
“看你。”
“看我做什么?”
“你生得好看。”小姑娘瞅见他疑惑的表情,笑得更欢了。
蓝幽沉默了良久,面无表情盯着她。小姑娘放大了胆,一双杏眼也不移地看着他。
“蓝幽,你今年几许?可婚配否?是哪里人啊?”雪月问得极为耿直,就差把“我看上你了”写在脸上。
“你……”蓝幽嘴角略微有了弧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看上我了?嗯?”
蓝幽最后一句“嗯?”惹得小姑娘脸蛋霎红,她眼神四处扫着,扭扭捏捏回答:
“什么嘛!我就是……问问。”
蓝幽抬起左手捧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红润的脸蛋上轻抚。雪月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鲁莽。
“嗯。”蓝幽轻声回答,也没多留恋,拂袖便往外走。
等雪月鼓起勇气迈步到门前时,蓝幽早已无影无踪了。
她轻摸着被他抚过的脸庞,不禁害羞起来,两手遮住脸,羞得紧。
诶?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呢!
“小丫头,你身体好了?”
远处一道男声传了过来,雪月连忙理好情绪,招手示意:
“子渊师兄!”
来的正巧。
她快步跑到他面前,嬉笑着。
“怎么了?心情这么好?病好了?”子渊说着,将一只手覆盖于她额上,稍后放下。
“当然!”
“嗯,好像是不烫了。”子渊笑着看的她,有几分玩味。
“师兄,我能问你一些事吗?”雪月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眸清透如水,皎然无暇。
“哦?什么事?”子渊被盯着不好意思,挪开了目光,红着脸说道,“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子渊在剑雪这么久,一定知道《风川琴录》在哪里。
“你知道《风川琴录》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难道会弹琴?”子渊质疑道。
雪月冲他吐舌头:“不会弹琴就不能看吗?哼。”
雪月这番搞怪模样可爱极了,子渊心里暗叹,说道:“《风川琴录》是本稀罕书,收录着许多古老的琴谱,珍贵的很。我只知道方端先生藏了一本,不过他事之如珍宝,平时我们连书的影子都看不到呢。”
“啊?这样啊。”雪月挠挠头,她可没想到一本书还能这么麻烦,她还道蓝幽心眼好,给她个这么简单的任务。谁知道,这《风川琴录》还是本稀罕书,这可叫她怎么拿?要是没拿到书的话,肯定会被那个人嫌弃死吧。太难了。
“不过小丫头,如果你实在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冒冒险。”子渊看她纠结模样,补充道。
“冒险?什么险,怎么冒?”雪月听到这话,顿时感到了希望。
……
“这不就是偷嘛?”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咯。”子渊耸了耸肩膀,笑着说,“不然就算了。”
“不行不行,可不能算了!”雪月皱着眉头。
“好。现在还是未时,不出意外的话,方端先生应该还在宣武阁教书。”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去?”
“嗯。”
雪月半信半疑跟着他到了方端的住处。
正门有两个书童守着,子渊只好拉着她来到了后院。这里杂草丛生,高墙遮目。
“这墙如此之高,我们如何进得去?”
仰视久了,雪月摸了摸颈脖,还挺酸。
子渊没有回答她,他蹲下来,拨开杂草,墙下有个小洞,大小刚好能进去一条狗。
“喏。这里。”子渊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这个洞口。
“子渊你认真的吗?”
好吧,雪月确实被惊到了。
“正门进不去,这墙也翻不过去,只能走这个狗洞了。”
雪月看着他,子渊眉间几分英气,笑的俊秀。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雪月在心中默念着。
“轻功也翻不过去吗?”
子渊摇摇头:“翻不过去。”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雪月也没了念想,静静看着子渊钻过那个洞。
“快些进来吧。”子渊在里面招呼着。
雪月趴下身子,首先将头探了进去,周边的杂草蹭在她身上,痒痒的。子渊在另一边小心指挥者她进来。
等到两人灰头土面相见时,雪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子渊,你鼻子都灰了。”
“还笑话我呢。”子渊随意擦了两下鼻子,“到时候方端回来了,还不把你拎出去。”
雪月这才想去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
“快!别耽搁了。”
两人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到方端的书房。
“润笔斋。”
雪月小声念着。
润笔是指毛笔泡在水中的过程。将此作为斋名,甚是少见。
子渊拉着她悄悄进了房内。将门关上后,一股芸香扑鼻而来——是惯有的书香。
方端先生的书斋好比藏书阁,格架上的书颜色统一偏灰调,整齐划一。
“这书也太多了吧。”雪月凑上前去,随意拿了几本看了起来。
“看什么书,别忘了正事。”子渊蹲在书架前,一本一本摸索着。
“哦哦!”
雪月也不浪费时间,一本一本地找。
半个时辰过去了,几乎是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那本《风川琴录》。雪月累的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子渊还坚持不懈地找着。
他束着高马尾,佩了玉冠,白衣上有金色的暗纹。子渊见她不动了,也坐了过来。两人比肩相坐,思索着。
“子渊,《风川琴录》这么珍贵的东西,会不会藏在某个隐秘的机关里?”雪月手撑着下巴,问道。
“想来也是,如此稀罕的书,自然妥善保管。”
子渊转头看她,却发现他身侧早已空无一人。抬眼看去,雪月正靠在墙上,手不停在墙面摸索着。
他轻笑,走上前去:“丫头,你在做什么?”
“机关多设在墙面,我试一试。”雪月不服气,又拍了拍墙面,但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这回答,子渊调侃道:“看来你挺了解。”
“没有没有!”雪月尴尬地笑了,“我小时喜欢跟踪爹爹,就发现月泽好多机关都在墙上。”
“跟踪你爹?”子渊挑眉。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让雪月觉得难堪:“爹爹事物繁忙,很少陪我,我就会偷偷跟着他,不过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发现。”
子渊不禁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只好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没关系,小丫头,师兄我以后护着你。”
“你别摸我头,长不高的。”
雪月嘟着嘴,脸蛋红红的,一双圆圆的杏眼紧紧瞪得他。
子渊松了手:“不摸你也长不高。”
“才不会!”雪月走上前几步,想去捶他。
咔—嚓—
奇怪的声响传来,雪月止住了脚步,瞧见她身后那墙上出现了一个凸出的正方形的墙块。她伸手按了下去,在凸起的墙块的下侧缝隙里落下了一本书。
子渊拾起书一瞧,书上正用草书写着“风川琴录”四个大字。
“找到了!”两人笑颜盛放。
“哦?找到了什么?”
书斋的们被打开,光线透了进来,有些刺眼。雪月看到门前正皱着眉头,抚着须的方端,她吓了一跳。子渊似乎也料不到,怔然站着。
“子渊啊子渊,我让你去看看这丫头的病情,你倒好,还教她来我这偷东西了。”方端走了过来,将书从他手里狠狠抽了出来。
看到书封,方端心疼地摸了起来:“你们两个啊,真是不知轻重,我这书可是你们能偷的?哎哟哟,都皱了。”嘀咕着,他突然朝子渊凶道:“子渊,你可是少教主,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让教主好好听听。”
“唉?先生我错了!”子渊傻眼了,要是被教主知道了这件事,他还有好日子过?
“先生,这书是我要拿的,怪我。你要罚就告,就冲着我一个人来。”
“啧,两个人还真是重情重义。”
方端见此,愠色显然,火气高上眉间:“好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罚你一人!”
“先生,这件事是我提议的,怪我,你别罚她了。”子渊知道先生是真的生气了,方端好体罚,这小丫头如何经得住。
“我方端向来不喜欢连坐治罪。既然这书是她要偷,那么我便只罚她一人。”
这么多年了,方端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犟,说一不二,子渊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他的想法,故不做声了。
方端看向雪月,她正低着头,手指紧紧捏住了衣裙一角。
“我问你,你偷这书做什么?怎么不自己向我要,要用偷?”方端神色平静下来。
雪月微微抬头,有些为难:“这书太稀罕,我怕你不舍得借给我。这书,我就想看看嘛。”
“我方端向来大方,……”说到这里,子渊咧嘴笑出声来,“子渊,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先生是大方之人,我们弟子都知道。”子渊连忙摇头。
“雪月啊,你上午还在发烧,下午就想看琴谱了?啧啧真是好雅致,为师我都不及。”方端说话腔调阴阳怪气,雪月觉得好笑,但不敢出声。
“我就看看嘛。”
“你难道会弹琴?”
“不会。”
“不会你还看这个?”方端斥责道。
“早闻此书难得一见,我虽不懂乐,但附庸风雅之心还是有的嘛。”
附庸风雅并不是什么好词。
“好。我可以不罚你。”
雪月暗喜。
“这本书我可以借你一个月,但一个月后,你需将这谱中三首曲子学会,并且弹给我听。我便放过你。”
“如果学不会呢?”
“那我不但要罚你,我还要罚他。”方端指着她身侧的子渊,“我还要将你们的光荣事迹具陈于教主。”
雪月根本不会弹琴,一个月学会三首曲子,这不是在为难她吗?
长叹口气,雪月接过《风川琴录》。明明很薄的一本书,此时却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
两个人在书童诧异的眼光中,狼狈地走出了正门。雪月边走边翻阅着谱子,一堆看不懂的符号堆砌。
“丫头,你学的会吗?”子渊关心问道。
“学不会!”
怎么可能学得会!这本书所收录的都是罕见珍贵的谱子,每一首曲子都极为考验弹琴之人的技艺。
“实在不行,我们去给先生认个错吧。”子渊不指望她能学的会,毕竟这书里每一首琴谱,他听都没听过。
“不行!我就不信了这琴谱有这么难!”
看着雪月满脸信心,他觉得好笑:“管理‘乐坊’的阿昭师姐善琴,你可以抽空去她那学一下基本功。”
基本功……
她不晓得这个基本功她到底要练多久。
“基本功要练多久啊?”雪月诚心问道,两只黑褐色的眼珠打着转儿。
“我也不知道。或许一个月?”子渊摸着下巴,认真回答道。
一个月?
雪月感觉头巨疼。
秋风萧瑟,吹起了她的群袂,雪月打了个哈欠。
“你没事吧?”子渊抬手摸着她的额头,“这也没烧啊。”
“就是打个哈欠,没事啦……”
“小丫头,有事不要总担着,你上午不就是这样说的吗?结果人都晕过去了,喏,我帮你去拿的药。”子渊抬起她的手,将几包药包塞进她的手中。
雪月觉得眼睛有点热热的,轻轻吸着鼻子。
子渊瞧见她眼中有泪水在打转儿,觉得好笑:“小丫头,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雪月用袖子擦了眼泪。
“谢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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