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整天,东方仗助都心神不定。
想去见弥希,告诉她自己的心情。
她又会怎么回答呢?弥希从来没有提到过男友的事,东方仗助去她的学校帮忙拿取资料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有哪个男性和她关系密切。但也不是没有秘密交往的例子,万一弥希是谁的地下女友……那对她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没有根据的愤懑在他的胸膛中激荡了一瞬,东方仗助不免开始思考潜在的假想敌。
那封信。弥希在看到那封信时,脸上的笑容让他升起了十足的危机感。唉,他怎么就不提前看一眼寄信人的名字呢?还有那个绿头发的高中同学,甚至是东尼欧——这样下去,似乎就没完没了了。
他就这样想东想西地熬过一整个白天,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拎着包飞快地踏出校门奔向车站,电车到达医院后,他却又踌躇起来。
见面时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语气。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似乎也应该好好地权衡一下。昨天他不顾一切逃跑了,东方仗助知道这样的表现很糟糕,弥希又是怎么想的?他下意识地觉得弥希不会生气,所以这个念头现在才浮现出来,但这种自信似乎毫无缘由……
电车站台的不远处,梳着飞机头、穿着改版校服的少年一手夹着挎包,一手插兜,面色冷峻地望着远处。他个子很高,体型壮硕,无论是谁看,都很像是不良少年气势汹汹地在等人干架。
白石弥希自电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吓了一跳,甚至思考了一瞬要不要绕远路避开对方。但她对飞机头多少有些在意,耐住逃跑的欲望多看了几眼,居然真的是东方仗助。
她从后方慢慢地走过去,脚步声绝不算轻,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白石弥希想了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东方仗助吓了一跳,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到她时,惊慌之下脱口而出的称呼甚至有些破音。
“弥希姐?”
“嗯,是我。”白石弥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那个方向只有医院吧?”
东方仗助的声音弱了下去:“只是有点担心……那个、弥希姐,你怎么从这个方向来?你出院了吗?”
白石弥希慢慢地往前走,东方仗助跟在她身边。她没有看仗助——东方仗助,昨晚也是这样,他刚刚的态度让她多少有些不好受。
“我只是觉得不能一直在医院住下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一点点理清自己的思绪:“昨晚我出院后遇到了空条先生,他非常可靠,给了我很多珍贵的意见。”
“昨晚!就你们两个人吗?”
白石弥希点点头:“空条先生让我相信伙伴。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在杜王町,除开空条先生,我信任的伙伴也就只有你——”
不知是惊讶还是羞耻,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奇奇怪怪地卡在嗓子里:“我、我吗?”
“——和东尼欧先生了。”
“诶?!”
白石弥希没有顾及他。她很少这样向他人剖白自己的心意,仅凭在心底反复默念空条先生的话撑着——要坦诚——她想趁着这份勇气用尽前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昨天我想了很久。”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是我的错:我太逾越了,在没有取得你同意的情况下,用雨中人听你的心音。关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其实昨天就应该当面道歉的。但那时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实在说不出口。就算是此时,白石弥希也拼命盯着脚下,不敢去看身边少年脸上的表情。
“我不擅长社交,也没有多少朋友。但仗助——抱歉,东方同学和朋子小姐在我搬来杜王町后帮了我很多。我单方面地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注意距离的。”
话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全被她模糊不清地咽了下去。将话说完,她咬着牙,一个劲地埋头向前走。
东方仗助已经吓呆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绞尽脑汁地想:明明昨天一切都好好的,他还想向弥希表明心意来着,怎么一见面,又是“东方同学”,又是“单方面的朋友”……逾越?能有他这两天的想法逾越吗?她到底用雨中人到底听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想!
这份道歉没头没尾的,尾音略微颤抖。他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弥希走得很快,棕色的发尾随着步伐在阳光中划出波浪。东方仗助盯着她的背影,意识到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
他踏出一步,刚想握住弥希的手,中途改道,拽住她的袖子。
他直觉这不是暴露那份心情的时机。
“等等!弥希姐!”
考虑好的语气和措辞全都顾不上了,弥希姐已经要跑了!
“完全没有觉得逾越!我也一直觉得弥希姐是很珍贵的——”他犹豫了一下措辞,坚决而悲怆地说:“是我很珍贵的朋友!”
少年仿佛含着泪:“保持距离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也不要叫我东方同学!昨天是、是我身体突然不舒服!雨中人什么的,虽然的确很在意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但弥希姐说以后不会再这样,我相信你!”
白石弥希的脚步随着他的话越来越慢。
“所以完全没必要道歉,弥希明明没做错什么!”
“但东方——”
“是仗助!”
下意识回头,眼前只有少年莫名湿润的眼睛。他坚定地望着白石弥希,毫不退让地重复了一遍:“叫我仗助。”
语气明明很强硬,最后又有些不安的样子,很小心地窥探她的神情,仿佛白石弥希不答应就是在欺负他似的。
她一下子心软了,音节磕磕绊绊地在唇齿间转了一圈,低低地喊他的名字:“仗、仗助。”
东方仗助下意识“嗯”地应了一声,带有浓重的鼻音。他呆呆地望了弥希一会儿,眼睫忽地一闪,望向别处。
白石弥希等着他的下文,仗助却没有再说话了。这次换作东方仗助埋着头往前走,空气里有种古怪的安静。
所以这件事算是翻篇了吧?白石弥希按着先前几乎缩成一团的心脏,现在已经慢慢地舒展开,甚至察觉到一份微小的雀跃。
空条先生的意见果然很可靠。
“可以交付信任的战友”这种一听就很热血的关系,她只能从普通人的视角浅薄地理解:这大概是没有隐瞒、彼此信任的友人吧。就算有矛盾,也应当坦率地沟通,解决问题。
现在误会解决了,一切都很顺利。
珍贵的朋友,仗助是这么说的。她偷偷看了一眼仗助,他略皱着眉头,有些苦恼似的,也正偏过头来望向她。
想了很久,东方仗助还是觉得这是重点:“所以,昨天雨中人到底听到什么了啊?”
“什么都没有。”谈到这件事,白石弥希还是有点闷闷不乐:“明明已经碰到了你的脸,但雨中人什么都没听到。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强烈地抗拒被听到心音……我是这么想的。”
被碰到脸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东方仗助陷入沉默。
没有得到回应,白石弥希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所以果然是吧?讨厌这样的行为。不用勉强,仗助。我知道朋友间也要保持距离。我以后会注意不这么做的。”
很想说“完全不介意”,但此时的东方仗助的确没办法让她随随便便地读自己的心。
那些奇怪的画面被当事人知道了的话,不就完蛋了吗!会被当作变态,被彻彻底底地讨厌然后疏远。光想到这个画面都要窒息了,他绝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昨天我……什么都没想。只是这样而已。也没有很强烈地抗拒……只要提前说好的话……”在弥希宽容的视线里,东方仗助放弃挣扎:“昨天承太郎先生还说了什么吗?”
“他问我是不是认真地参与替身使者的战斗。”白石弥希笑了笑:“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帮忙——说是这么说,但我还在犹豫一件事。”
这是又一次对友人剖析心理的尝试。她说得很慢,仔细地斟酌着语句。
“替身的战斗很危险,随时有可能死去。我完全清楚这一点,实际上我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我有种奇怪的责任心……这种话说出来,会被仗助嘲笑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用自嘲的口吻,反倒以聊天气似的语气,很平淡地说。
“总觉得我不应该死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
小时候被按在妈妈的怀里,额头顶着锁骨,听她哽咽地哭泣时,白石弥希就已经体味到这份爱的沉重。一日打三份工,连话都说不出的疲惫,这其中有白石弥希必须承受的部分。
被爱着,然后交予等同的爱。妈妈的本意或许并非如此,但白石弥希能看见她不自觉中哀求的眼神。那双细弱的手腕环绕着——妈妈抱着她,或者说她抱着妈妈。谁是谁的支柱,已经说不清了。
“她离开我,是活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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