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离开后, 其余人也各自回宫休息。
这几人中,唯有蓁蓁和宜嫔是住在西六宫,路程有些远, 两人结伴而行, 免不了寒暄几句,倒是比先前熟络了些。
两人在永寿宫门口道了别。
回到自个宫里,蓁蓁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儿个可真累啊。
主要是心累,打从她进了永和宫, 心就一直提着。倘若德嫔今日难产或者生下个不健康的孩子,她们在场的几个人都要承受皇上的怒火, 说不定还有什么处罚。
她才经历了这么一次,就如此身心疲惫,那她姐姐身为继后, 只怕是辛苦,难怪会心力交瘁,早早病逝。
泡完热水澡,蓁蓁又吃了一碗银丝鸡汤面, 并几串碳烤羊肉。羊肉烤得油汪汪的, 上头洒了许多孜然和胡椒花椒,吃起来又麻又辣,倒是把她精神劲给吃出来了。
吃完后,她没去歇息, 而是去了书房,站在酸枝木书案前, 抄写《地藏经》, 为她她那去世的姐姐祈福。
因着头晚抄经的缘故, 第二天蓁蓁起得十分晚,起来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
伺候她梳洗的时候,鸣翠笑说:“娘娘近来是越发困顿了,瞧着像是有喜了,不如让奴婢去请太医来为您把把脉?”
这话可把蓁蓁吓得不轻,她还年轻,暂时不想生孩子。
昨晚德嫔痛呼哀嚎的声音都还在她耳畔萦绕呢。
“瞎说什么呢,我这不过是犯了春困。”但鸣翠的话还是叫她心里头担忧,吩咐道:“用过膳后,你便去请个太医过来,给我请平安脉。”
“是。”
没过太长时间,鸣翠便请来了太医。
太医没没诊出喜脉,倒是开了些养气提神的补药。
蓁蓁可算放心了,叫人打了赏送太医出去。
正盘算着下午做什么呢,荷香走过来请示:“娘娘,明日就是六阿哥的洗三了,您看咱们送什么东西好呢?”
蓁蓁思索片刻,“我记得库房有一个纯金的长命锁,就它吧。”
“是。”
“等等,再加一柄玉如意。”
蓁蓁记起前些日子去请安,惠嫔宜嫔挤兑自己的话。她入宫时收了不少人的礼,但一没去拜访过二没还礼,总是有些不妥当,干脆就趁着这次一并送回去。
既然德嫔送了,宜嫔那边也得送一份。宜嫔的五阿哥是她入宫前两个月生的,当时没赶上送礼,但时间隔得不久,现下补上倒也合宜。
于是她挑出一对八宝奇珍异兽瓶,带着它们去了翊坤宫。
蓁蓁到翊坤宫的时候,宜嫔正在哄孩子。
她见过的宜嫔,素来是着了盛装,打扮得明艳张扬,但此刻的宜嫔只略施粉黛,轻柔着摇着婴儿床,看上去很是温柔娴雅。
“钮祜禄姐姐吉祥。”
“宜妹妹吉祥。”
两人互相见了礼,相携而坐。
宜嫔亲自捧了热茶递过去,“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蓁蓁叫人打开匣子,指着里面的八宝珐琅瓶说:“下午给六阿哥挑洗三的礼物挑,我才想起漏掉了小五的,该给他补上一份。”
宜嫔笑道:“小五出生的时候,姐姐还没进宫呢,不必补了。”
蓁蓁将匣子推到她面前,“这是送给小五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替他拒了可不作数。若他不愿收,便等他长大了亲自带着来还我。”
宜嫔推辞不过,便叫人收了。
“那我就替小五谢过姐姐了。”
“不必客气,我去看看小五?”
宜嫔引着蓁蓁到了五阿哥的小床边上。
蓁蓁觉得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看,昨儿个刚出生的老六又红又皱,偏大家还夸得那样认真,纯属睁眼说瞎话嘛。
五阿哥正含着手指吸得欢呢,忽然看见面前多了一个陌生人,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就不转了,一直盯着蓁蓁看。
蓁蓁惊讶:“他这是能认人了?”
“能了。还会听声辨方位呢,你瞧~”
宜嫔拿起边上一个缀着彩色铃铛的银环,左右晃动,五阿哥听见铃声,眼睛就跟着它一块转,嘴里的手也取出来了,想要去抓铃铛。
“这孩子瞧着可真是生得好看又聪明,你可真有福气。”
“姐姐这是想要孩子了?”宜嫔打趣蓁蓁,“姐姐莫急,你入宫还不到一个月呢。我跟了皇上四五年,才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宝儿疙瘩。”
宜嫔叹了口气,话音一转,“我呀,对他是怎么都爱不够,看不够,不求他以后能多聪明多厉害,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可别像荣嫔姐姐那般,生了六个只留下两个。”
她眼圈红红的。
美人落泪,恰如江南烟雨下的梨花,又娇又弱,十分惹人怜爱。
蓁蓁递了手绢过去,安抚道:“妹妹多虑了,如今宫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呢,你瞧太子、三阿哥、四阿哥,还有二格格,不都健健康康的吗?”
“日后,你还要看小五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当祖母、曾祖母呢。”
宜嫔一下惊住:“当祖母、曾祖母?那我不得成老太婆了?老得满脸都是褶子?”
也顾不得伤心了,连忙去摸脸,生怕上面有了一丝皱纹。
蓁蓁不仅没安慰,反倒添油加醋:“对呀,那时候不只你是老太婆,皇上也成了老太爷,都一样老,你还担心什么?”
“你这人说话真是讨厌!”
宜嫔把手绢甩在蓁蓁脸上,气咻咻起身换了个位置坐。
不过这一惊一怒间,倒是冲淡了先前那股子伤感。
小孩子清醒的时间不长,不一会儿五阿哥就睡熟了,宜嫔叫奶娘把他抱回了屋子,又喊了东西侧殿里的两位贵人过来打麻将。
蓁蓁在府邸时就常玩这些游戏,加上她记性好手气好,赢的次数比对面三个人加起来还多。
直到夕阳落山,她带着赢回来的一小袋银花生,意犹未尽的离开了翊坤宫。
这串门子,要都是这样的话,她倒是十分愿意。
翌日是六阿哥的洗三,德嫔仍在坐月子不宜出面,整个仪式是由佟贵妃主持的。
孩子报出来的时候,白白净净的,比刚生下来时瞧着好看多了。
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康熙,叫人送了赏赐过来,但没有赐名。蓁蓁猜测皇上是担心养不大孩子,省得浪费名字。
毕竟这皇子取名从胤从礻,还要意头好,是得费些心思的。
众妃嫔也按照位份依次送了贺礼,蓁蓁听了一会儿,发现大多数是送的金玉、瓷器衣料之类,这些物件不容易出错犯忌讳,不容易遭人算计。
除了妃嫔们,宫里的皇子皇女也过来祝贺,上上下下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但唯一例外的便是胤礽,他抿着嘴,神情淡淡,更是早早的退了席。
蓁蓁也没多待,提早告退,出了永和宫,发现胤礽的轿辇停在她边上。
“太子殿下?”
胤礽一把扑在蓁蓁的怀里,“钮额娘,我能去你宫里呆一会儿吗?”
蓁蓁自然不会拒绝。
回到永寿宫,蓁蓁拉着他坐到临床大炕上,端了一杯蜂蜜水给他。
听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食会开心点。她自己用着这法子不错,便给太子也试试。
胤礽喝了一口,轻轻摇头,看着蓁蓁问她:“
钮额娘,你这里有酒吗?有的话,给我一点。”
蓁蓁眉毛一跳,这事儿貌似有些严重啊。
“你还是小,喝酒容易伤身体,还是喝奶茶吧。”
胤礽坚持道:“不,我就想喝酒,喝醉了就不用难过。”
“可你下午还要进书房,皇上会考察你的课业。”
“皇阿玛还有心思管我吗?”胤礽自嘲一笑。
蓁蓁也觉得真是奇了,这么小的孩子,脸上怎能做出如此复杂丰富的表情?
“钮额娘,你若是真心疼我,就给一杯酒喝吧,就一杯…”
小家伙眼角泪花都要出来了,可怜兮兮的,蓁蓁只好答应他,“好好,就依了你。”
蓁蓁便叫荷香用果酒淌了一遍杯子,沾些酒气,再倒凉白开。
胤礽这样的皇子,打小喝的就是牛乳、奶茶、香茗,或是各种汤,这纯白水估计没怎么喝过,或修能哄一哄他。
胤礽的确没喝过酒,只闻过气味,这会闻得酒味,便真以为是酒,仰头饮下。
“原来这就是酒吗,也不过如此。”他怅然若失,“可我心里的难过,一点都没少。”
“胤礽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说出来,我与你一道想办法。”
“钮额娘,我能跟你说吗?”胤礽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
蓁蓁按了按他紧拧的眉头,柔声道:“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胤礽许是醉了,许是不愿再一个人强撑着难受,终于松下肩膀,扑进蓁蓁的怀里。
“钮额娘,我在担心。”
“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以后会不会失去皇阿玛。”
“我只有皇阿玛一个父亲,这一辈子都只有他。可皇阿玛,却有很多的儿子。”
“从前他只教我一个人读书习字、骑马射箭,但现在他会教导大哥,还惦记在宫外的三弟,会去探望四弟,如今又有了五弟、六弟,说不定以后还有七弟、八弟……”
“他的眼里心里,怕是再难有我的位置。”
蓁蓁听得心酸,正要安慰他,却见他又说了话。
“年幼时,我们争的是皇阿玛的关注和宠爱,那长大了呢?从前有玄武门之变、靖难之变,那以后会有什么?”
蓁蓁面色大变,后背更是冷汗淋淋,忙拉开他,问道:“胤礽,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旁人告诉你的?”
胤礽仰头望着她,“钮额娘,你其实都听懂了,是吧?”
蓁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想了又想,蹲下身,与他平视:“殿下聪慧,我远不及。只是我觉得与其暗自猜度,折磨自我,倒不如亲自去问个明白?”
“我能问吗?”
“您是皇上亲自养大的儿子,是他最疼爱最看重的人。若您都畏惧了他,疏远他,他知晓了,只怕他会难受的。”
“我真的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
“自然是。”蓁蓁用力的点了点头,“快去吧。”
胤礽迟疑会,便果断离开了。
听说那晚上胤礽没有回毓庆宫,留宿在乾清宫,一连好几个晚上。
康熙则连着半个月都没再进后宫。
等一切恢复如常的时候,赵德发打听到消息,毓庆宫里原先伺候太子的人换掉了大半。
蓁蓁了然,果然是太子身边的人出了问题,就是不知道谁埋的钉子。
她好奇,但忍住了,这半月都安心待在宫里看书作画,也没让宫里人出去瞎打听。
民间有句老话,“智者多虑愚者自安”,她还是安分当个愚者吧,人世间还有很多美好,她想多看看呢。
时隔半月,康熙再进后宫,
第一个到的就是永寿宫。
一坐下,就甩了个惊天大雷下来。
“爱妃,朕打算晋你为贵妃,抚养胤礽。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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