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捡三岁之前,周元青一直担心的是弟弟性子太绵软,然而现在才发现自己着实是担心早了。
这小兔崽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异成了这副猫嫌狗不待见的性子。
周元青现在就仿佛一个结婚了觉得还是谈恋爱的时候老公对自己好的怨妇,每天看见周俭天真无辜的脸第一反应就是又惹了什么事。
福利院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是一块接受特殊教育的,并不在外面上幼儿园。
院里大部分都是女孩,零星几个男孩要么是唐氏综合征患者,要么就是身体上有点缺陷。
像今天被周俭坑了的那个男孩,眼睛是斜视,天生少两根手指头,脚还是跛的。女孩诺诺也并不完全健康,兔唇,还有先天心脏病。然而这两个已经算是相对幸运的了,起码神智并没有问题。
这年头,□□跟挑商品没两样,都是要看“品相”和“质量”的,最抢手的当然是健康的男孩,如果五官还算标致就更好了,其次就是有点小毛病,但是不碍事的男孩,再然后才轮到健康漂亮的女孩。
在我国,收养并不流行,有钱人宁愿违法代孕,没钱的除了有可能不符合收养条件,更多的还是思想上比较封建,坚信没有流着自己的血的孩子是养不熟的。如果一个孩子恰好不那么好看,又不那么健康,那基本上也就是无人问津。
要是这么来看的话,倒不知道智力正常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不过周俭是个例外。
周俭活泼健康,长得还很漂亮,大眼睛,自然卷的头发,乍一看甚至有些混血感,是整个福利院里最好看的小孩。
好看到即使他也是整个院里最能折腾的小孩,但上上下下无论男女老少依然没人讨厌他。
他至今还待在福利院没有被收养,完全是因为周元青不愿意。
两年前,兄弟俩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就有人想收养周俭,但周元青提出的条件是除非把他们俩打包带走,否则免谈。
三四岁的孩子记忆尚且不系统,带回去养着养着也就熟了,但周元青当时可是已经十三了,没人愿意收养这种已经基本定了性的孩子。
周元青其实没多想,大部分原因是不放心,怕小捡遇到不好的人家。还有一部分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是他的私心。他理智上知道周俭是个独立的人,但感情上又不讲道理地把周俭划做自己的所有物,因而产生了诡异的护食心理。
这其实是不对的。
周元青看着弟弟卷曲蓬松的头发,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想法:我可能真的不怎么会教孩子。
会不会给周俭找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比留在自己身边要好得多?
“小捡,”周元青突然说,“你告诉我,为什么总是到处惹事?”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眼神也是淡淡的,好像只是一次兄弟间的闲聊。
问一个孩子为什么惹是生非,就跟问哈士奇为什么爱拆家一样,是一般人都会默认的避免不了的事情,要是谁家的哈士奇不拆家,那才是真的要问一问。
周俭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子蔫了。
半晌,才下定了决心,闷闷地说:“自从来了这里,哥哥就不怎么跟我在一起了。”
周元青没料到他真的有回答,一愣。
“我有一次听到有人跟护工阿姨说要收养我。”
周俭贫瘠的词汇量里没有“收养”这个词的释义,然而小动物一样的直觉依旧给他发出了预警,他无根无据地确定,“收养”就是要离开周元青。
“护工阿姨跟那个人说我很乖巧,可是我不想被收养,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不乖巧,是不是就不用跟哥哥分开了?”
男孩睁着那双大而灵动的杏仁眼,说:“哥哥,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周元青猝不及防触到他眼睛里的恐惧和期盼,慌张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自暴自弃地想道:“去他妈的收养,这个世界上没人比老子更会养孩子!”
对周元青来说,假期有没有都一样,可能在学校里上课,不用考虑生计的时候还要更省心一点。
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寒暑假也是掐头去尾,他想像以前那样出去打工几乎是不可能的。高二的班主任无意中得知了他的情况,倒是给他介绍了个家教的工作,辅导他一个亲戚家即将中考的孩子。上课时间是每周六晚上八点到十点,假期另算,一开始时薪六十,那家的雇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对他有什么期待,没想到效果竟然还不错,第一次月考之后就给他加了薪,涨到了一小时一百。这个价儿对在校生来说差不多已经封顶了。
周六下午,周元青陪着崔奶奶去医院拿了药。老太太身体倒是还可以,就是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毛病,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从医院出来,他先把崔奶奶送上了公交车,然后转头走向了反方向,走了将近有一个小时,在已经偏凉的深秋里出了一身薄汗,穿过一众挤挤歪歪的电动车自行车,走进一个狭窄的楼道口,往地下去。
下到二楼,中间一条两人宽的小道,被各种各样的霓虹灯牌甚至挂着内衣的晾衣架挤得一人侧身过还差不多,炽白的灯光照着,两边都是紧紧挨着的门店,卖什么的都有,古董,杂货,工艺品,老碟片,还有一些看着就让人不太敢进门的,但大部分还是酒吧,装修风格十分前卫。
周元青面不改色地越过一家家猎奇的门面,几乎要走到头,才停下来,推开了一家矬子里拔将军,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店门。
门里虚虚搭了一条没上锁的挂链,被推开时扫到地上,响起一片哗啦声。
店里黑漆漆的一片,从吧台后面响起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来:“还没开门呢,谁啊来这么早!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元青拎起挂链抖了两下,说:“马上天黑,不早了,小文哥。”
吧台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冒出一颗荧光绿的脑袋来。
段文文艰难地抬起眼皮,透过朦胧的眼屎瞄见门口站着的人,一松劲儿又重重地躺了回去,有气无力地说:“是阿青啊,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来,奥……一中好像是放假了,我说昨天晚上怎么那么多清纯男高女高……”
他打了个哈欠:“你找老蒋?他在楼上,坐下等一会吧,估计没醒,建议你别去打扰他,他内起床气可比我大多了。”
周元青把离吧台最近的桌上没收拾的盒饭敛起来,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笑着说:“这么萎靡,怎么?昨天跟清纯男高打情骂俏被蒋哥知道了,罚你睡吧台吗?”
段文文嗤笑两声,慢腾腾地说:“猜中了一半,罚我是真的,不过是别的事儿,凭我的谨慎,还能让蒋自鸣逮着我跟小帅哥打情骂俏?你可别在他跟前说漏嘴。哎呦这人啊,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昨儿晚上熬太晚了,衣服都没脱,睡了一晚上行军床,比几年前大战三百回合都累人,我可不想今天晚上继续睡这儿。”
周元青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摁开桌灯,满嘴跑火车:“那不敢保证,蒋哥现在是我的大金主,万一我给你打掩护的事被发现了,大金主断了我的财路让我养不起孩子,我就天天蹲店门口跟人说你是他包养的小白脸,出轨了我还不认账。“
段文文行走江湖十几年,一向把脸皮看做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东西,头回听见这么别具一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方式,乐了,不以为意地说:“说,你尽管说,说累了我还能给你递个喇叭。”
“不过,”他想了想,“估计老蒋马上就做不成你大金主了。”
周元青一惊,脱口道:“你俩终于入不敷出,要破产了?”
事关金钱,段文文淡定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呸呸呸!怎么说话呢!钱的事儿是能随便说的吗?快呸掉!”
周元青连忙顺从地呸了三声。
段文文左右睡不着了,下了床,提提踏踏地把行军床折起来,往吧台底下一推,抹了把脸,才接着说:“你不是一直在替他卖那个电话卡吗,我听说过段时间电话卡就都得实名了,你们手里那些不记名的都是黑卡,倒卖违法。”
他轻声嘟囔了一句:“违法的东西我可不敢让他碰。”
又跟周元青说:“你也是,高中还没毕业,要真是这样,这活就算了,知道你需要钱,小文哥再帮你找别的路子。”
周元青皱起眉,他这次来,确实是来找蒋自鸣拿货的,上一批买完了,净盈利比周元青两个月家教和在酒吧一个月加起来的工资还高,是他最大的经济来源。
他算过,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再多一年,先不考虑自己的大学学费,至少把小捡养到义务教育结束是问题不大。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怎么也没想到暴利的灰色产业竟然马上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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