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若是知道很多事不能隔夜，他一定守着他的竹子，直到白日将两人一同唤醒。
但他不知，所以他在黎明前偷偷回了穆如府。
牧云陆倚在院子里写字，内侍来报，穆如三少主求见。
他意外了一刻，转眼了然。
那是穆如。
“请进来吧。”
“是。”
牧云陆攥着笔，写不出一个字。他发泄似的将竹笔狠狠摔出去，墨迹溅了满地，待寒江来时，一切痕迹都不见了。
寒江规规矩矩行礼：“穆如寒江见过陆殿下。”
牧云陆换了枝笔，一笔一划描着他很久前写过的字，头也不抬。
“穆如少主不必行此大礼，起来罢。”
寒江起身，坐得端端正正。
牧云陆见他不说话，便问：“不知穆如少主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寒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牧云陆会这么问。
牧云陆终于肯放下笔，敛了敛衣袖朝寒江坐正，仔细打量他半晌才笑道：“穆如少主怎么不说话？”
寒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预想中的会面不是这样的。
“若是穆如少主无事，牧云陆在此谢过，请便。”
寒江摸不着头脑：“谢什么？”
“自然是谢，”牧云陆慢条斯理，“穆如少主特地前来探望。”
牧云陆被禁足，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寒江急了：“我不是来探望陆殿下的。”
“那是什么？”
“我……我说话算话，答应了要跟着你保护你，自今日始，穆如寒江就是陆殿下的护卫了！”
牧云陆笑了：“保护？我身在此处，哪里都去不得，需要什么保护？”
“那我跟着你……”
“我不需要护卫，”牧云陆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这里护卫已经够多了，更何况……”
“那不一样！”寒江竭力争辩。
牧云陆不睬他，依旧那般慢条斯理：“……更何况，我已有了寒江——除了寒江，我任何人都不需要。”
寒江被他说蒙了，寒江？
“寒江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是穆如寒江，不是寒江。”
他这一声轻轻的，却如同万钧雷将寒江肝胆都砸裂。
他脑海里回荡着自己曾对牧云陆说的话，“我是寒江，不是穆如寒江”，心都揪碎了，哗哗的淌着血，声音蒙住了他的耳朵。
牧云陆还在说话，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寒江不如你衣着整齐，也不如你规矩懂礼，”牧云陆低眉垂眸，似乎想起什么温柔的事情，不自觉的微笑像是能拧出水来，“他总是将衣服穿得乱糟糟，不知道多久才换，身上常有……男子汉味儿。”
寒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才换的新衣服，为了见牧云陆才沐浴换的体面新衣。
牧云陆自顾自地说着，好像陷入了一场只有他一人的梦境：“他总是不习惯在屋里穿鞋，光着脚走来走去，很惬意的模样；他喜欢恣意躺着，随处靠坐着，怎么舒服怎么待着；他不服管教，不爱拘束，天地之大尽入眼眸，江河之广任与漂流……有时候我会想，世间怎会有这等随性之人。也许，他就如同笙弟的盼兮，只是一个魅灵，是只有我才能看得见听得到的、属于我一个人的魅灵。”
而不是你。
寒江觉得心痛，紧接着全身都坠入冰里，连呼吸都如风刀割着血肉。
他懵懵懂懂起身，差点打了个趔趄，好容易站稳了才一步步往外走。
是寒江，不是穆如寒江。
他捂着胸口，手碰到那件体面的新衣只觉扎得疼。
他已走出屋子，再过这院子便真出门去了。他不甘心，冲回去扑跪在牧云陆面前揪他的衣领：“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寒江，跟着我，保护我’；你说你终于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说你姓了牧云，江山百姓便是最大的身不由己，你问我愿不愿意与你一道守这天下，我说愿意，我说我愿意啊！”
牧云陆不回答，他一闭眼，泪珠便挂不住长睫滚了下来。
“那是寒江，不是你穆如寒江……你给我出去……”
“牧云陆，你睁眼看看，我就是寒江！”
“出去，出去！来人，送客！”
“牧云陆！”
“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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