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蕙兰在家里做了十几年保姆,跟老爷子结婚后,仍兢兢业业打理着所有家务。除了名义上得了许太太这个头衔,跟从前几乎没什么分别。甚至老爷子对她也是一如既往,言谈举止间总有几分不屑。不过她心眼好,人又和善,无论是许成熙还是表弟表妹都挺喜欢她。
许成熙跟着继母走进厨房,周蕙兰戴上手套捡着茶叶,慢慢地说:“成熙,阿姨知道你心里不乐意。可你爸是为了你好,你成天工作忙,你爸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照顾你。”
许成熙帮她递着工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爸这回,就这么直接把人请到家里来,往后还怎么见面。”
父亲是孤注一掷,根本没有去想“不成”将会有多尴尬;而他正相反,根本没有考虑“成”的可能性。
“这么些年,你也不肯结婚,连个对象都不处,你爸是着急了。”
“有什么可急的,我都不着急。”
周蕙兰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阿姨说你,你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是人总得往前看。我那死鬼男人刚没的时候我也难受,难受归难受,日子还得照样过不是。”
“阿姨,”许成熙轻声说,“我这人,就真是挺死心眼的。”
周蕙兰也拿他没有办法,煮好茶端进客厅,老爷子一看见许成熙便斥道:“那天人家慕仪从国外回来,大老远地还给你背了礼物,我让你去机场接人,你倒好,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还是叫平越替你去的。”
姚爸爸赶紧说:“成熙工作忙,男人嘛,还是工作最重要。”
“忙也不能这样啊!”老爷子白了他一眼。
许成熙看了眼桌上的盒子,礼貌地说:“姚小姐,多谢。”
姚慕仪彬彬有礼地向他点头,朝老爷子笑着岔开话题:“那天要不是在机场见到平越,我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老爷子一问才知道,原来她和杜平越在国外的学校是联盟校,因为同是中国人,学的专业又相近,他们在美国的时候就认识了。
“去年学校里的中国同学组团去滑雪,我们还在雪场上见过几面……”
许成熙一听见她说滑雪,几乎本能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果然见老爷子慢慢收敛了笑容,眼睛看着面前的果盘,有些落寞的样子。姚慕仪是个机灵的,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就住了口,跟父亲交换个眼神,两人都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老爷子过了一会儿就缓过来,神色如常问他:“平越有日子没过来了,他最近忙什么呢?”
许成熙心道,杜平越上次劝了老爷子几句,结果让老爷子甩了半天脸色。他到底年轻气盛,心里有些别扭,这几个周末都不知道躲到哪里跟女朋友玩去了。
他只得帮表弟打掩护:“他说有位老师病了,他和同学今天约着去看望老师了。”
老爷子这才点头,转头又对姚爸爸盛情相邀,约着有空一起去钓鱼。
一顿饭后,宾主尽欢,姚慕仪随父母告辞。老爷子背着手站在客厅窗边,头也不回地对许成熙说:“姑娘不错,模样儿挺俊,也会说话办事儿,家里算是有点本事,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许成熙因为姚慕仪那一句滑雪让父亲失态,心下一直不安,此时便只是婉拒:“爸,我比人家大太多了,不合适。”
“年轻点才好生养,”老爷子坚持,“姚家姑娘跟平越一边儿大,也不算比你小太多。”
许成熙无奈:“爸,结不结婚是我的事。”
“你的事?”老爷子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自己带回来一个给我看看,也省得我这么大岁数了,还得替你操心这些。”
许成熙闭口不言,老爷子盯了他一会儿,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成熙,你要知道,你身上背着的是整个许家的担子。你这条命,不只你自己的,还是你大哥和你母亲的。”
客厅里静默了许久,隐隐能听见继母在厨房洗碗的水声。许成熙只觉得父亲那只枯瘦的手压在他肩膀上,像要将他生生压下去似的。
近几年,父亲已经甚少说这样重的话。他终于说:“我知道。”
肩膀上的力道陡然消失了,老爷子慢慢回到床边背着手,声音苍老却威严:“知道就好。”
天已经黑了,许成熙从屋里出来,往车库走的时候,顺着打开的窗户闻到一阵浓烈的烟味。这是他父亲多年来的习惯,饭后喝了茶,总要抽上两支。今天为跟他说话,已算是破例了。
许成熙再也忍不住,快走几步,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到一半,听见周蕙兰在背后叫他。他勉强止住咳嗽回过头,见继母还系着围裙,穿着拖鞋,将一个保温瓶塞到他手里:“成熙,阿姨给你熬了点梨汤,里头放了百合。春天风大,喝这个润润嗓子,省得你老咳嗽。”
许成熙接过来谢了继母,周蕙兰看着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讷讷道:“你爸是为了你好,你一直不结婚,外头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你爸听见了,心里也跟着难受。”
许成熙咳得微喘,点头道:“我知道,谢谢阿姨。爸上次去复查,大夫说肺那里有些阴影,您要是能劝得动,就让爸少抽点烟。”
周蕙兰默了半晌,低声为难道:“你爸你脾气你还不知道,我在他面前哪儿有说话的份。上回平越来劝了两句都不乐意了,耷拉着脸,半天都没说话。”
许成熙一想也是,便只望一望斜上方的窗户:“那我回头让平越有空再常来劝劝。外头冷,您快上去吧。”
清明小长假之后的星期日,是他们的高中同学聚会。谢明舒多年没回过国,甫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她上学时也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时不免受宠若惊。
多年不见,许多老同学都变了样子,她几乎认不出来,幸好有林念不时在她旁边提醒着,才没闹出笑话。
打过一圈招呼,林念拉着她在一角坐下,迫不及待问起之前给她介绍的那个人的情况:“怎么样?进展到哪一步了?”
谢明舒轻描淡写道:“就在你们单位旁边的那家西餐厅一起吃了个饭。”
林念不死心,又问:“那都聊什么了?”
谢明舒如实回答:“聊你比较多。”
这倒是实话,两个头一回见面的人坐在一块,又找不出什么共同的爱好,只好聊聊都认识的人。谢明舒这才知道了前些年热衷于混日子的林念在现在的公司里竟成了有名的拼命三娘,倒是让她意想不到。
林念气道:“谁让你们聊我了?你俩感觉怎么样?”
谢明舒摇摇头:“念念,真的谢谢你了。”
林念有些失望,还是摆了摆手:“你不喜欢就算了,可千万别觉得对不起我,就委屈着去跟人家见面。”说着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以你的条件,找个真心对你和容容的人不是难事。容容还那么小,还是有个……”
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尴尬地不再说下去。
谢明舒轻声说:“我有信心能给容容足够的爱,胜过一个名义上的父亲。而且,任何长期的亲密关系都需要时时维护。我肯定会把大部分的爱都给容容,就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维持其他。感情的维系不可能只靠任何一方单向付出,即使短时间内相安无事,长久下去也必然埋下隐患。”
林念有些不赞同:“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是只靠一方?”
谢明舒想起往事,笑容清浅:“我试过,也想过找个人对付着过日子,可是这样对付出来的家庭生活,跟我自己带着容容过下去有什么差别?何况我也不希望她将来想起这事有心理压力,觉得我结这个婚,都是为了让她能有个形式上完整的家。”
林念不知想起什么,也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这时候,吕世维忽然走到她们面前笑着招呼:“我说,好不容易同学聚会,多跟大家说说话吧,你们俩还愁没有私下聊天的时候?”
她们俩也就把刚才的事抛下,加入了同学们的讨论中。
同学聚会的聊天主题无非就那几个:工作、家庭、爱好。谢明舒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又把女儿的照片拿给他们看。
同学们都是极善解人意的,见她不提,也不问孩子的爸爸,只称赞她女儿可爱,像个洋娃娃似的。连坐在上首的班主任胡老师也摘下老花镜细细看了看,笑着对她说:“这姑娘真不错,以后好好学习,长大了考到咱们学校来。”
众人便哄地一声笑起来,直说胡老师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到处劝人上进。
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忽然有个男同学问了一句:“韩硕呢?那孙子今年怎么没开视频找咱们啊?”
谢明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里的筷子骤然握紧。
林念猛地转过头看了吕世维一眼,吕世维正前后招呼老同学们,闻言仍笑道:“老韩说这两天不太方便,见不着大家,让我代他给大家赔罪了。”眼神却有些躲闪。他为人实诚,一向不会说谎,幸好席间正热闹着,也没人怀疑。
那男同学撇撇嘴,十分不满道:“神神秘秘的,好不容易说今年能凑齐点,他回不来,跟大家连个视频也就算他心意到了,还整出这么个幺蛾子,可真行!”
正好旁边人问起,那男人又翻出手机里一张照片给几个同学看:“瞧瞧,那孙子前些日子给我发的。”
林念还没来得及拦下,那照片就传到谢明舒面前,她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目光在照片的一角停留了几秒,才将手机转交给林念,向那男同学笑着说:“他还真没怎么变。”
那同学也笑着摆摆手:“人家在资/本/主/义国家过好日子呢,咱也别瞎替人操心了。”
吕世维怕谢明舒伤心,连忙扯了个别的话题,好歹糊弄过去,才算松了口气。林念跟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
吕世维早已将当时的情形讲给她一回了。那老韩同学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一听说明舒也来,却立时变了口气,只说自己没脸见她,任吕世维怎么说也不肯松口。林念原本对他颇有怨言,听他对明舒这样愧疚,倒不好再说什么。
说到底,那是人家的工作。
谢明舒的肩膀微微颤了几下,林念担心她,悄悄从桌下握着她的手。谢明舒深吸一口气,抬头向她笑笑。林念正要转开话题,却听见她低声问:“韩硕……还在国外?”
林念只好点点头。谢明舒自言自语道:“也是,他可把许家那老爷子给得罪狠了。”
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记者,敢爆光那么大的丑闻,又事涉老爷子最心爱的长子,老爷子只撸掉了他的工作,将人逼出了国,不算为儿子积德,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她想到这里,低头自嘲地一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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