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繁已经做了几个礼拜的糕点学徒。因他从前就在厨房做过帮工,倒是学得很快,更兼他手脚麻利又很会说话,这些日子下来,跟店里的人也都混熟了。
带他们做点心的老师傅年纪大了,难免爱唠叨些,得知他本来是个调酒师,便好奇他为何放着做惯了的调酒师不当,要来这里当学徒。
杨繁笑道:“我刚回国,想学点新的东西。况且我喜欢的人爱吃这里的点心,人家不都说,抓住一个人的胃,才能抓住对方的心嘛。”
先前他跟何丽敏面谈的时候,她问起原因,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那天在画展上,他便已看出许成熙对谢明舒的心意绝不只是简单的兄妹亲情,也能感觉到谢明舒与他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氛围,是旁人无法插足进入的。谢云馨的生日会后,他与林念搭上了线,也装作闲谈似地向林念打听过,奈何林念始终不愿多谈起许成熙,只说他曾是明舒父母收养的孩子,后来与明舒结婚,却迫于亲生父母的压力,最终离婚收场,从此天各一方。
她说得虽然简略,杨繁却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始末。无非就是一个出身优越却性格懦弱的丈夫,对抗不了强势的父母,便只能委屈了一片情深的妻子。多年后再次相见,明明还囿于自己的家庭,却还要摆出一副自以为深情的样子,潜移默化地侵入对方的生活。
杨繁看不上这样的人,更兼他当时便察觉出谢明舒在他面前有意冷着自己,他生性争强好胜,这下更是点燃了斗志,对这份本来只打算做几个月的工作也认真了许多,连谢明舒问起要不要她找朋友帮忙时他也搪塞过去了,大有真要在这里干上几年的架势。
他就不信,自己连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男人也比不过。
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老师傅也跟着笑了,笑过又夸赞他:“小伙子不错呀,这么细心,会疼人。姑娘要是跟了你,以后也就有福了。”
杨繁适时地露出几分羞涩,埋下头继续吃饭。老师傅说着说着,却话锋一转说到了店主身上:“要说你合该到咱们店里来,你不知道,咱们这家店也是这么开起来的呢。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会大老远地从南边跑过来,一待就是这么些年。”
杨繁很是捧场地追问下去,老师傅沉默了片刻才唏嘘道:“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孩子,从南到北,最后还是没能在一块。开这么个店,也是为了想留下一些吧。”
他待要再说,旁边一个人已经笑着提醒:“师傅,您别说啦。背地里议论老板,回头要是让何姐知道,她不敢说您,该批评小杨了。”
老师傅宽厚地笑笑,话题就此中断。想来无非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他对这种逸闻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一天是周五,来店里的人格外多。忙到了打烊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累得够呛。杨繁跟同事一起收拾好台面,换了衣服从后厨走出来时正碰见何丽敏,他便笑着打招呼:“何姐,今天真漂亮呀,是不是等会儿要跟男朋友约会去?”
何丽敏早习惯了他的逗趣,嗔着瞪了他一眼:“瞎说,还不是刚才一直忙着招呼客人,出了一身汗,妆都花了。”
杨繁分明看见她又补了一层妆,连唇膏都换了个颜色,他心里当然不信,只当何丽敏是害羞,就顺着她说:“嗯,何姐教导过我们,面对顾客,要保证模特般的无懈可击。”
他边说边一本正经地摆了个模特的姿势,逗得旁边几个人都笑起来,何丽敏也指着他笑道:“你呀,我说的是在顾客面前要保持仪表整洁,态度和蔼,不能让顾客挑出毛病,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在厨房工作的同事们陆续跟他们道别,杨繁又跟她逗了几句便也准备下班。有好几条来自谢明舒的消息,他边读边往外走,推开大门时感觉身边有人擦肩而过。他随口说:“您好,我们这里已经打烊了,您……”说着抬起头,这才看见眼前的人竟是许成熙。
许成熙看见他,也是一愣。何丽敏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走过来笑着叫了声许总,说他是新招来的糕点学徒,又特意对杨繁说:“这是咱们老板。”
当着旁人的面,许成熙不想多事,只朝他们微微一笑:“今天人多,辛苦了。”
他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杨繁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那天在画展上,他还咬文嚼字地说什么“路过”这里,才顺便给谢明舒母女买了点心。可这家店原来是他的产业,自己这几个礼拜以来,竟然都是在给他打工。杨繁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许成熙刚才这话本来只是寻常问候,听在他耳中,也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他的这些念头何丽敏并不知晓,见他站在原地不说话,只当他是懊悔自己将老板误认成了普通客人。许成熙工作繁忙,本也不常来店里,只有何丽敏同他最熟,知道他今天要来,早预备好了他一向爱吃的点心,还笑着夸起杨繁:“这孩子挺不错的,之前还跟我说没什么经验,担心做得不好,实际上手挺快,师傅前两天还夸他机灵呢。”
许成熙只是嗯了一声,接过打包好的点心,照例叮嘱道:“天都黑了,小敏,一会儿你也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何丽敏得了他这一句话,心里已是十分欢喜,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说:“我这就回去,您别担心。”又对他简短汇报了几句店里的情况,许成熙只说一切让她做主就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那边杨繁对着电话叫了一声“明舒姐”。许成熙的目光顿时被这一声吸引去了,全然顾不上刚才在说什么,何丽敏见他这样,不免有几分淡淡的失落。
杨繁将他们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越发得意,对着电话问:“明舒姐,你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呀?”
电话那头的谢明舒只当他这些日子找工作找得不顺,生怕错过一个绝佳的机会,这才急着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她便将尹俊峰新开不久的那家酒吧说了,只说是自己一位朋友的朋友开的地方,现在急着招人,若是他有空,这两天便可以先去试试。
杨繁边听边点头,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这样啊,那我明天就去。明舒姐,这么点小事,谢谢你还帮我想着。”
谢明舒失笑:“好歹是一个工作机会,这怎么是小事。”说着又叮嘱了他几句,杨繁自然一一答应下来,最后颇为感动地说:“我都记得了。先前房子也是你帮我租的,我都没好好谢过你,明舒姐,你对我真好。”
谢明舒不明所以,笑着问:“小繁,你是不是今天喝酒了?”杨繁虽然在酒吧工作,她却从没碰到他真正喝醉的时候。反倒是秦嘉娴,从前在意大利留学时就常常喝酒,有一回当着她的面喝醉了,竟还抱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令谢明舒哭笑不得。
“没有,我就是实话实说嘛。”杨繁往旁边看了眼,见许成熙只站在原地,也不再说话,便知道他都听见了,笑道:“明舒姐,你跟容容说一声,我周末就过去陪她玩。”
他一脸笑意地挂了电话,走到何丽敏面前,脸上的笑倒是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似地换上歉疚:“何姐,真是抱歉,我原本想着至少做几个月,没想到……”说着又转向许成熙,一脸单纯地说:“许总,这些日子何姐还有店里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是我有点私事,可能没法在您这里干下去了。”
许成熙抬起头,杨繁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便觉得十分惬意。反正今天让他知道了自己在这家店打工,就算他不会找借口现在就把自己轰出去,往后必定也少不了零碎的折腾。何况在情敌手下打工,杨繁还没有心态平和到能接受这个。思来想去,还不如以退为进,自己先做个了断。纵使谢明舒给他介绍的工作不成,总还可以去找别的。
何丽敏还算镇定,勉强笑了笑说:“这样啊。今天挺晚的了,那我明天把你这个月工资打给你。”她明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既然是对方主动提出,那她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杨繁对着她仍是平时那副全无芥蒂的笑脸,又一再感谢她平日里的照顾,临走时还想起什么似地,扶着门转头叮嘱道:“何姐,明天要是师傅问我,劳驾你替我说一声,我喜欢的人帮我找了新工作,我不想让她担心,我就先不干了。”
他倒真是很高兴的样子,隔着门还对何丽敏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开。许成熙仍旧垂下目光看着桌面,何丽敏心里七上八下,纵使她平日里对杨繁印象再好,现在也说服不了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
“许总……”她忐忑地叫了一声,“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
许成熙慢慢抬起头看向她,何丽敏分明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几分哀伤。他神色平静地说:“跟你们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
那是在多么遥远的从前,她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因为工作不能时时陪着她,便经常托人给她送点小东西。纪念日时的一束鲜花,冬日时的热饮,甚至是平日里偶然看到什么好玩的,攒多了也会给一起她送过去。
起初他都是托人私下去送,后来偶然听人说起,她学校里许多学理工科的男生都喜欢跑到美院邂逅爱情,他往后再叫人送的时候便也不特意叮嘱,仿佛想要借此隐晦地向旁人宣告,她确实有一位很爱她的男朋友,并不是用来拒绝谁的推辞。
杨繁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让他联想到了当时的自己。他心里难免有几分酸涩,可是转念一想,此时早已不同往日,现在的自己至多不过是陪在她身边的一个朋友,又有什么资格去吃这些无名的醋。那天在明舒面前与杨繁相争,他回想起来已觉得很是后悔。今日杨繁显而易见的敌意,想来也是十分在意明舒的缘故。
何丽敏听他又提起了过去的事,一颗忐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她知道,那是她不能触碰更不曾拥有的过往。她小心翼翼地说:“许总,这次是我疏忽了,下回招人的时候,我肯定会注意的。”
“小敏,”许成熙打断她,平静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为这个自责。”也不是她的错。他在心里想,其实每个人都没有错,可就是以这样尴尬的闹剧结尾。
店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草草地环顾四周,最后眼神落在何丽敏身上,依旧温和地说:“小敏,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去,何丽敏连忙叫住他:“许总。”见他回头,她有些无奈地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您的点心。”
许成熙苦笑,轻声说:“多谢。”他接过点心,头也不回地推开门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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