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此时已经全都想明白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里有些感动,不忍去责怪他的鲁莽,委婉道:“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你才刚出院没多久,怎么禁得起这么折腾。”
许成熙只是说:“你没事就好,我……”他顿了顿,还是说:“我听平越说她约了你在这里见面,当时我真是吓了一跳。”
他活了三十多年,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实在没什么经验。因此何丽敏一来报信,他立刻联想到从前郑旭存的两个女朋友在咖啡厅里大打出手,闹得十分难堪的样子。
许成熙自然不认为姚慕仪喜欢他,却担心她觉得自尊心受挫而恼羞成怒。偏偏这时候是下班的时间,店里本来就人手紧张,何丽敏也没法一直在旁边盯着,幸好这家店离公司不远,他一路催着杜平越加速,很快就开了过来。
“其实是我约了她,我有点私事想要问她,”谢明舒安慰道。
她跟傅秋燕关系那么好,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什么。这样一想,许成熙仿佛受到鼓舞,急忙坦白道:“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之前那次,我父亲跟你说我要结婚了,其实我父亲想让我娶的那个人,就是她。不过我没有这个打算,也跟她说过很多次。那天她在医院什么都没说,我也不好当着她的面跟你解释,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她将手放在他肩上,帮他抚平了衬衫上的一丝褶皱,又安抚他说:“我知道,这个我都听说了。不过我看她……”
许成熙猛地转过头,谢明舒却停住了。姚慕仪说的没错,除去那些陈年旧事,她说的最过分的不过是诅咒许成熙哪天像他哥哥那样爆出一桩桃色丑闻,让人们都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才好。这样的话任谁看来也算不得什么证据,若是她现在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似的。谢明舒咬了咬嘴唇,只好委婉地说:“我感觉这位姚小姐虽然看起来很单纯,其实心思挺深,又对你有些敌意,你还是要小心些。”
她说完也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何显得那么高兴,一口答应了下来。
姚慕仪走到停车场入口,正巧碰上杜平越刚停好车出来。杜平越看她走得飞快,显然是生了气的样子,连忙拦住她问:“你没把明舒姐怎么样吧?”
姚慕仪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问问她有没有把我怎么样啊?”
杜平越摸了摸脑袋,讪讪地说:“你能拖着四五十斤的滑雪包走两公里,要是你们俩真打起来,明舒姐她肯定打不过你啊。”
姚慕仪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没绷住笑了出来,缓和了语气说:“想什么呢,是你明舒姐先约的我,问了我点私事。我们本来聊得挺愉快的,谁想到你哥突然冲进来,好像晚一步我就要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她生气的地方根本不在于许成熙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向别人示爱,而是他竟然会把她当做那种因为一个男人不喜欢自己,就迁怒于他所爱之人的没品女人。
杜平越知道她素来心高气傲,绝不屑于说这种谎,便也松了口气,笑着逗她:“还挺愉快?我看你对明舒姐比对我哥还亲热,你跟我哥见了那么多面,都没有愉快过一回。”
“明舒姐比你哥长得好看啊,长得好看就是王道,”姚慕仪理直气壮地白了他一眼,又问:“对了,你怎么跟他一起过来了,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杜平越想起他哥的叮嘱,顿时觉得有苦说不出:“啊?我……”
他的迟疑落在姚慕仪眼里就成了默认,她不满地说:“咱们都认识多长时间了,你哥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杜平越勉强挤出个笑容:“我倒是说了,可是我哥他不信啊。”
天知道,他本来是拿着文件去许成熙的办公室汇报工作,还美滋滋地想着表哥既然回来了,自己今天终于可以不用加班了。谁知道许成熙中途接个电话就变了脸色,当场抓了他当司机就开车过来。
“我不管,反正是让你害的,我吃个点心都没吃好,”姚慕仪又是一个白眼飞过去。
“那……那要不你再回去买点?”杜平越试探着问。
“不吃了,今天没胃口,”姚慕仪回头看了一眼,充满暗示地说:“哎呀,这地方好归好,就是离我家实在太远了。”
杜平越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气消了,也就放心下来,故作无奈道:“得了,大小姐,那您哪天想吃,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买了给您送过去。”
姚慕仪见他如此乖觉,这才消了气,笑着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可以啊老杜,够仗义。我先走了啊。”说着就拎起小手包摇曳生姿地离去了,只留下一阵香风扑面。
路上虽然堵车,但姚慕仪的心情还算不错,一路开回家里,刚停好车就接到了许成熙的电话。她的好心情一下打了折扣,对着手机冷笑一声,划开了接听。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只听见许成熙说:“姚小姐,今天很抱歉,是我鲁莽了。”
“你知道就好。”
“不过我还有几句话想说,”许成熙无视了她的冷淡,继续说:“你我之间的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不希望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姚慕仪屈起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几乎要笑出声来:“许总,您这么说,让我觉得我就像您的一位疯狂爱慕者,得不到您的注意,就只会怨恨您心爱的女人,把所有错都归结在那位无辜的女士身上,然后呢?您今天匆匆忙忙赶过来,是不是就怕晚了一步,我这个恶毒的女人就要动手欺负您心爱的人了?”
她向来心思玲珑,见多了这种歇斯底里的场景,他方才那番举动她一眼就看明白了。
“抱歉,我确实误会了你,”许成熙顿了顿,依旧彬彬有礼地说。他将自己的打算讲给她,最后说:“这件事我目前还在筹划,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我希望姚小姐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令尊令堂那边,只能麻烦你费心周全,至于家父,如果让他知道,恐怕这件事会做不成。我想,我们都不愿意看事情走到那一步。”
姚慕仪没想到他竟然下定了决心,愣了愣神,也不再冷嘲热讽:“好,我知道了。不过许总,我必须得承认,我对你本人并没有任何兴趣,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许成熙那头只说了一声“好的”便挂掉了电话。姚慕仪放下手机,对着后视镜嘲讽地扬了扬嘴角,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个痴心人。”
她仍旧坐在车里,只是将椅背向后放了放,抱起手臂望着车顶,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年她刚读大一,家里还没有搬到北京,她爱热闹惯了,一个人难免孤单。大一的课程还不算重,她几乎隔几天就要跟朋友约着出去逛街吃饭。有一回跟同学一起在酒吧玩到很晚,几个人在学校门口分手,她回宿舍的路上,正巧看见有个人朝外坐在湖心亭里。
当时已经是十一月,那天晚上虽然不算太冷,但她贪图漂亮穿得单薄,风一吹便冻得直发抖。隐约看见那人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姚慕仪想起开学时保卫处老师讲的许多案例,顿时吓得酒都醒了几分。她思忖着,这人怕不是要寻短见,自己既然看到了,就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偏偏她的手机又没电了,四下里看不见一个路人,她仗着酒劲,摇摇晃晃走过去拍了下那人的肩膀。
那人转过来的时候,满脸的期望仿佛一下子落空,又垂下头去。姚慕仪气得好笑,仗着酒劲在他身边坐下,问他:同志,这么晚了,你干嘛坐在这里?
亭子顶上有个灯泡,她借着光亮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他看起来年纪不小了,鬓边隐隐可见几根白发,应该不是博士生便是老师。他像是也喝得很醉了,靠在柱子上颠三倒四地说: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我妻子连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我生气了,就到她们学院去等她,等到教学楼都上锁了也等不到她,才想起来她已经离开我了。
姚慕仪心想,果然是个失恋了来这里反思人生的。她连忙说:我理解,你现在肯定特别难受。可是这些比起生命都是小事,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想不开。
她搜肠刮肚地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终于听见那人开口:谢谢你,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真的很爱她。
好家伙,原来还是个死心眼。姚慕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十分质朴地劝道:你现在可能拐不过这个弯,但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来再找一个就成了。
他忽然伸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抖动着,姚慕仪在风声中听到了几声啜泣,还有他颤抖的声音:哪有那么容易。
自己后来都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那人哭过一场之后反而平静下来,跟她讲了几件他和他妻子的事。她隐约记得那人的妻子是美院的毕业生,还在读书的时候,他们在这个校园里有过不少美好的回忆。
姚慕仪对这种故事根本没什么兴趣,更兼冻得缩手缩脚,若是平时她早就寻个借口溜了,只不过看这人实在可怜,倒也耐下性子坐在那里听他说。不知他说了多久,她看了眼手表,意识到离宿舍楼禁已经只有五分钟。她这回是真给吓得酒全都醒了,站起来跺一跺已经冻麻的脚,慌忙打断了那人的追忆:对不住,我宿舍马上就关门,我真得走了。夜里湖边冷,你也快回去吧。
那人也站起来,倒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向她道谢: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姚慕仪匆匆忙忙地说:不用谢,生日快乐,你赶紧走吧。
她急忙往宿舍楼跑,途中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经出了湖心亭,正往校门走去。
她本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几个月后才听到一起玩的美院姐妹说,她们学院不知走了什么运,新得了一个专门颁给美院女生的奖学金。姚慕仪立刻就想起了这件事,专程去美院的公告栏前转了一圈,果然发现合照里站在美院院长旁边的男人,正是那天晚上让她碰见的那个。她细细看了公告栏上关于他的介绍,在心里暗想,她自来见过的都是痴情女子薄情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痴心的男人。
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姚慕仪早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直到在学校里碰见他的那回,听他遮遮掩掩地说什么“有点事过来看看”,有那么一瞬间,记忆中那张已经模糊的脸与眼前的人骤然重合,她才又想起这段过往。
老实说,她确实把许成熙当做一个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他虽然年纪偏长又离过一次婚,但家世显赫、手握实权,本人又向来低调谦和,没什么负面新闻,何况他心有所属,而她也绝不可能爱上他。
她相信爱情,却惧怕长期维持一段感情。既然多么深的感情都会被时光磨碎成一地鸡毛,那不如从一开始就跳过那个阶段,直接做婚姻里的合伙人。
不过……既然他下定了决心,那她也没什么必要再坚持了。她又不是爱他爱得非他不可,何必那么犯贱。
姚慕仪拔出车钥匙,关掉了车灯,在黑暗中弯了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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