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安走进店铺,并没有看到苏慎俭,店铺规模庞大,店堂设计画柱雕梁,古色古香,极尽铺陈之能事,布匹流光溢彩,色泽鲜明,铺青叠翠,桃红梨白,湖光山色,满室生辉。
贫穷使她止步,不敢触碰,小二姐看到她,似乎想上前招呼,但因着店铺那阴柔男子的叫骂而止步。
店铺里挤满的大多也是看热闹的人,为了确认苏慎俭在不在,她靠近柜台位置,柜台里坐着的是一名男子,低着头翻着账本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乌黑顺直浓厚柔润的散发洒在脊背的花青细布上,宛若清幽山涧中倾泻下来的一壁瀑布。
翻看账本动作有些快,许意安被双手吸引,手如玉笋,骨节分明。
苏慎俭翻阅的动作停顿下来,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柜台,发现眼前的人后愣住,目光闪动了一下,凝视着她,只一瞬间,他垂下来眼,捏紧了手中的账本,接着又抬起眸,微蹙眉心,目光充满复杂惊慌与疑问。
许意安对上苏慎俭的眼神,眼睛深邃,眼珠像黑色的玻璃球浸泡在清水里,许意安转开视线,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确认了是苏慎俭,许意安后退一步,闪过尴尬,耳边的叫骂声一直未停,两位小二姐也没有制止,众人有的不嫌事大跟着起哄附和,有的虽不明就里但是就图看个热闹。
许意安走到阴柔男子前面,呵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气愤不顾形象当街破口大骂,我分不清你这是遇到问题想要解决的态度还是在这里闹事?还是让大家把你当猴子一样看热闹?”
“你谁啊?”阴柔男子愣住,质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破口大骂影响了我的购物,也脏了大家的耳朵,可能你这歇斯底里的骂声还会对幼童造成心理阴影。”许意安用手指先指了指自己,然后手指对着店铺众人绕了一圈,又指向被其中看热闹的男子捂住耳朵的幼童。
“你说的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是受害者,这店铺掌柜坑我妻主钱财还不能说吗?”阴柔男子横眉冷对。
许意安懒得搭理他,转头看向僵住的苏慎俭,挑眉:“你刚刚拿着账本出来不是想说什么吗?”
察觉苏慎俭的不自然,避免尴尬,许意安说完就退到店铺门口,在店铺门口里面的声音就听得不太真切,许意安又有些担忧里面能不能解决,但是苏慎俭看到她,面色苍白,又浑身僵硬不自然,她还是等会,要是里面的人过会还没有出来,她就再进去。
她无意抬起头,才发现店铺上面的牌匾上是写的是桃红柳绿。屋檐两边点着五光十色的锦纱灯笼,把店铺面前这块街面照得如同白昼,别树一帜。
不稍片刻,她就看到那红绿相间的男子气势汹汹地跑了出去,小二姐开始打发众人闭店。
“买了布匹隔了几天又退掉,再换上其他家的劣质布匹,我确实没有想到城西那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杀猪佬还有这种操作。”
“没想到她有一个如此彪悍的夫郎,难怪要以这样的方式藏私房钱了。”
“哈哈哈哈说能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呢。”
“这店掌柜确实反应快,闹事后也不争辩,直接在账本上找起了购买布匹记录和退货记录。”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行人的讨论,明白问题解决了。
同样都在西门街区域范围内,春色巷那边气氛紧张挨家挨户搜查,街市毫无紧张态势悠然自得。
想起那些官兵的态度,瞧着不像是搜捕,反而像是仇富借着办案名义对春色巷捣乱一番。
云仙县有四个区域,东南西北门街,西门街是云仙县集市聚集地,这里商肆云集,四个门街当中,属于西门街最为富庶,而春色巷是又是西门街的富人区,西门街区域有钱的商户都住在春色巷,一般的商户住在云方巷,例如贫民流民还有贱籍住在临角巷,这里鱼龙混杂,原生的酒肉朋友就住在临角巷。
春色巷位靠云仙县的星地湖,许意安想到,这搁在现代,就是湖景房了吧。想到这里,许意安后知后觉,原来苏慎俭是真的有钱。
但是摊上了原主,许意安数数,半个月要了十次银子,虽然每次要都是三十两三十两的要,但是给多少看苏慎俭,其中辱骂无数次,威胁恐吓六次,殴打一次是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一百两,苏慎俭直接拒绝说没有,原身动手加威胁抢走了苏慎俭储藏在宅院内的五十两。
就在许意安掰着手指头数的时候,苏慎俭对店铺落了锁,迟疑了一瞬走到许意安跟前,并不作声。
气氛有些低沉,许意安试着缓解,佯装熟稔道:“走吧,今日就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见你没在往常的时间回来,今日又正好碰上官府的人在春色巷挨家挨户地搜查重犯,有些担心你,便过来寻你了,你不要害怕。”说完准备走时看到檐边五光十色的锦纱灯笼,又接着问道:“那个不取下来吗?”
苏慎俭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许意安假装咳嗽一声:“回吧,天气这会有些凉了。”说完大步向前,往春色巷方向走去。
苏慎俭亦步亦趋跟上。
在其他商铺的灯火下,将两人影子拉得纤长。
许意安缓下步伐,与苏慎俭平排而行,许意安今日在水中倒影见过原身的相貌,与自己现代相貌相差不大,隐约是身高是高了些许,在这里也就是平均身高了,但是苏慎俭很高,比她高了半个头。
这个时代兴娇软男子,这也是原身对苏慎俭不喜的其中缘由之一。在原身记忆中感觉中,原身从不正眼看他,印象中就只觉得丑,原身说得最多的就是,破鞋,丑货,丑男人,有时候还会文绉绉骂句残花败柳之身,死鱼木头之姿,貌丑无颜,见之晦气。
今日在店铺里见面的第一感觉是眼神清澈,眼睛很好看,如秋水寒星,如同清澈水中养着两颗黑亮纯净的黑玛瑙。第二就是高,肤色偏白,更多应该是苍白,眼尾上扬,鼻若悬胆,长身玉立,是那种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眼睛得到净化的容貌,让人惭愧自卑,又因气质清冷,看着让人就会心生退意觉得难以接近。
她和原身感觉迥异,这可能就是审美观天差地别缘故。
一路而行,许意安尝试再次沟通一下感情:“你知道我名意安的缘由吗?”顿了下,她也没指望一下就能缓解两人的隔阂与伤害,毕竟原身前半个月说了那么多伤害苏慎俭的话,每句话都恨不得化为利刃狠狠捅进人的心窝里,还家暴了一次。
于是许意安又自顾自地说:“我呀,出生体弱多病,身体孱弱,母亲和父亲就希望我能够顺心如意快乐,平平安安长大。我还有贱名呢,因为在老一辈心中啊,贱名字好养活,于是就给我取了牛栏,你以为是兰花的兰吗,不是的,是栏杆的栏,许牛栏叫了几年,慢慢长大身体也强壮了,就再也不叫贱名字了。”
说到这里许意安不禁笑起来,她说的不是原身的名字缘由,而是她自己的,她小时候确实取过贱名字,因为怕养不活,这个名字经常被一些年长的堂哥堂姐说出来嘲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己这样也算在一个另一个世界活着,往好处想也有可能原身去了她的世界,虽然可能会鸡飞狗跳,但是对于疼爱她的家人而言,至少活着。
许意安有意和苏慎俭保持同一个频率并行,但是同样的,苏慎俭也在刻意慢她半步走在她后方。
她说完并没有得到回应,这在情理之中,记忆中原身和他相处半个月,听到他最多的话就是没钱,没那么多,然后就是饭好了,在原身以及中,苏慎俭就是一个闷葫芦,不管是她辱骂他的时候,还是威胁,甚至是挥拳相向的时候,苏慎俭大多都是沉默寡言,暗自忍受。这个态度也更加让原主不喜,在原主看来,官府已经将他婚配给自己了,自己就是他妻主,苏慎俭就应该服从自己,讨好自己,而不是这样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求饶的话也从不开口。
苏慎俭应该挺能说的,刚刚在店铺外,苏慎俭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但至少是语言通畅,言简意赅,条理清楚。对原身,现在是她,都只是不愿意搭理但又不得不忍让。
说到底苏慎俭忍让原身,无非就是这里法律对男子和商户的约束。
两人就这样沉默一前一后回了春色巷,原本后半步的苏慎俭抢先开了锁,取下门栓,然后推开门,又退半步,让她先进。
许意安略有些不自在,道:“谢谢。”然后踏进庭院。走在甬路上准备进内院,身后关上门闩的苏慎俭紧跟其后。
过了垂花门进了内院,许意安转身看向苏慎俭。
“吃过饭了吗?”
“只有这么多了。”
许意安看着苏慎俭手中的荷包,意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县令家公子格外喜爱店铺的布匹,隔三差五回来店铺购买,若是赶上县令公子购买布匹时有人喧哗惹事,县令公子会让随侍卫兵掌她嘴,更甚者会将她送进衙门牢里。”
苏慎俭看她没有接过银子,又开口道。
许意安觉得,苏慎俭声音如同林籁泉韵,说话绵言细语,倒是与他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脸和清冷孤傲的气质十分不符。若单单听声音,只觉得心生亲近,说话之人应当是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看来这次她去店铺找他,属实吓到他了,这还是苏慎俭第一次主动给银子呢,也是记忆中苏慎俭第一次与这具身体说这么多话。
先礼后兵,先给银子,再用柔和细微的语调告诫她,不要去店铺闹事,要不然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银子她要是不接受的话,可能苏慎俭内心更加恐惧,怕她憋着什么更大的图谋。
在接过荷包时,触碰到苏慎俭皮肤,冷不灵指尖缩了下,旋即拿起荷包拎在手上。
“我先收下了,先用晚膳吧。”虽然苏慎俭今日回来得晚,但是他一向都要晚上回来给原身弄晚饭,应该是还没有吃过的。
看着接过荷包,苏慎俭松了口气,道:“我这就弄晚膳。”
说完便往厨房方向走去。
许意安想说的话咽下去,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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