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衍正躺在雇主怀里装晕，忽然感到投来一道阴影，遮住了头顶的阳光。
随后他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
“苏嘉衍。”
尚没有太多成人城府的小少年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睁开了眼。
“哎哟，醒了醒了。”工作人员连忙道，“应该没事吧。”
“……”苏嘉衍浑身僵硬，没理会雇主震惊又责备的目光。
还不等他想出补救的办法，后领就忽然被人拎了起来。
他抬起头，挣扎间只能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逆着光，一张脸并看不太清，但苏嘉衍恍惚之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
警察不久后也赶了过来，了解情况调解了一番，又将苏嘉衍和中年女业主带到一边，进行了一番严厉的教育。
业主满脸惭愧地连连点头，苏嘉衍只微微低着头乖乖听着，可乔息站在一边看他的眼神，莫名就觉得这小子肯定根本没听进去。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路呈星：“哥哥，你怎么看出来他是业主雇来演戏的？”
路呈星牵过他的手：“你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再过一会儿也能看出来。”
“那倒是。”乔息笑嘻嘻的，一转头。却见苏嘉衍跟着那女业主走出人群，站在角落说话。
女业主说了几句什么，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面值的钞票递给苏嘉衍。
小少年的视线落在钞票上，伸手接过来，又抽出一半还了回去。
女业主要他全收下，他摇摇头，捏着薄薄的钞票转身离开了。
乔息看着苏嘉衍的背影，转头问路呈星：“哥哥，你刚才和他单独说了什么？”
路呈星牵着乔息往回走：“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可以资助他上学。”
“资助？”乔息有些意外，又疑惑，“就这样？”
“就这样。”路呈星微微一笑。
乔息很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又觉得路呈星没有敷衍他的必要。
*
后来乔息想了想，将资助苏嘉衍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听说苏嘉衍考上了一所很好的中学，乔息心血来潮，打算去学校见少年一面。
从路呈星的助理那里拿到苏嘉衍班主任的号码，联系好一切，乔息在学校门口等少年放学。
然而一直等到天色微黑，也没见着人出来。
难道是被留下来做功课了？乔息又等了一会儿，给班主任打去电话，班主任却说苏嘉衍早就走了。
乔息一愣，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又猜或许苏嘉衍是不太想见自己，才先走了。
正踌躇间，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从校门那边走来。
一段时间不见，苏嘉衍又长高了一些，目测已经比乔息高了，身上的校服没好好穿，不知在哪儿蹭了一身灰，神情却很冷漠淡然，拎着书包慢悠悠地走着。
“苏嘉衍！”
乔息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苏嘉衍闻声看过来，难得神情微愣，很快又恢复冷漠，慢慢地走过来。
“你去做什么了？”乔息看见他脸颊的擦伤，下意识地问。
苏嘉衍没说话。
乔息只好换了个问题：“你还记得我吗？你办资助手续的时候我们见过，还有之前在剧组也见过，我叫乔息。”
良久苏嘉衍才低声说：“记得。”
“你这是怎么了？”乔息将他仔细看了看，确认应该是没有大伤，“被人欺负了？要我跟你老师说吗？”
“……没有。”苏嘉衍说。
乔息皱皱眉：“那你是跟人打架了？”
苏嘉衍没说话。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乔息无奈，又有些心疼，道：“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苏嘉衍的视线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乔息奇怪：“怎么了？”
“路叔叔。”苏嘉衍收回视线小声地问，“没有来吗。”
乔息“啊”一声：“他今天在忙，你想见他？那咱们回家吃吧，不过会比较晚，你饿了没？”
苏嘉衍垂下眼：“……不用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来定餐厅。”乔息笑道，“走吧，先上车。”
苏嘉衍张了张口，似乎是想拒绝。
正在这时，乔息的手机响了，他同苏嘉衍道歉，接起电话：“秋秋，怎么啦？”
“爸爸~”路溪居在那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有作业不会写。”
乔息笑道：“还有你不会写的作业？”
路溪居说：“有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罢了。”
乔息说：“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今天有事得晚点回来，要不你打电话问瑾司哥哥？”
“瑾司哥跟夏叔叔出去玩了。”路溪居说，“我好可怜啊，这么大的房子，只有我这个孤零零的小女孩。”
乔息被她逗笑，又觉得为难：“但是我这会儿真的有重要的事呢，怎么办呢。”
苏嘉衍站在一边，路溪居的声音很清脆，他能听个七八分清楚。
看着乔息脸上温柔的笑意，苏嘉衍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几分陌生情绪，似乎是有些羡慕，又很快垂下眼，恢复了面无表情。
乔息顾及等待的苏嘉衍，想尽快结束通话，但路溪居向来爱和他闲话家常，一时很为难。
“那就去吧。”
忽然，他听见一道轻轻的声音。
乔息转过头看向苏嘉衍：“什么？”
苏嘉衍抿抿唇，没有看乔息：“方便的话，那就去您家吃吧。”
*
乔息带着苏嘉衍回了家，刚在车库停好车，穿着拖鞋的路溪居就跑了出来。
“爸爸~”路溪居脸上的笑在看见乔息身后的苏嘉衍时缓缓收了回去，脚步也停下来，少女微微颔首，熟练地摆出矜持又疏离的模样，“这位是？”
乔息已经习惯她这样子，介绍道：“你父亲资助的那位学生，还记得吗？苏嘉衍。”
又转向苏嘉衍：“这是我的女儿，路溪居，应该比你大一岁，叫姐姐就行。”
苏嘉衍抬起眼，没有说话。
路溪居皱起眉，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好了，进去吧。”乔息拍了拍两个孩子，问路溪居，“阿姨做好饭了吗？”
“您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她就开始准备啦。”路溪居抢先靠近乔息，挽住乔息的胳膊一起进门。
乔息进了家，一回头见苏嘉衍站在玄关外，也没有进来。
“没关系，进来吧。”乔息笑道，“左边柜子里的拖鞋都可以穿。”
苏嘉衍这才换了鞋进来，进屋以后他也没有对陌生的环境四处打量，只垂着眼跟在乔息身后。
路溪居在一旁好奇地打量他。
“你这是做了什么过来的？”好一会儿她才问，“打架了吗？”
苏嘉衍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路溪居不快地皱起眉，觉得这小子气质有点尖锐，她也不是爱找话的人，便撇撇嘴进了厨房。
乔息给苏嘉衍指了洗手间的位置叫他去洗洗手，又找来家里的药箱。
“溪居性格比较直，你别在意。”乔息坐在苏嘉衍对面，拿出伤药和棉签来，“但是打架也的确不好，下次别这样了。”
“没有打架。”苏嘉衍说。
乔息一愣：“那这是？”
也不像摔的。
苏嘉衍语气平静：“是我打他们。”
“……”乔息顿了顿，“打人就更不行了。”
苏嘉衍垂下眼：“他们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动手。”
乔息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轻轻地给少年涂药。
苏嘉衍浑身僵硬，等他仔细地涂完才突然问：“不骂我吗？”
乔息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打人。”苏嘉衍垂下眼，“不骂我吗。”
乔息笑道：“如果是他们先欺负你，打回去也没什么。”
说着想了想，又道：“但是下次可以找更好的方法，比如告诉……我，或者路叔叔，你觉得怎么样？”
他本来想说告诉老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不能麻烦你们。”苏嘉衍低声说，“这几年的费用，我会赚钱还。”
乔息愣了愣，抬眼看苏嘉衍。
少年的背脊挺直，规矩地坐在沙发里，浑身上下有冷冰冰的锐气，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此刻他垂着眼，乔息想起他站在玄关处静立不动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心软。
这个孩子坐在明亮的客厅里，看起来却萧瑟孤独。
乔息轻轻叹息，温声道：“还钱不着急，我们资助你，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去过你的人生。”
苏嘉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厨房里飘来阵阵饭香，隐隐能听见路溪居和阿姨说话的声音。
乔息心里一动，问苏嘉衍：“要不要来我们家？”
苏嘉衍似乎没明白，茫然地看向他。
乔息笑起来。
*
收养苏嘉衍的手续比当年收养路溪居还要麻烦一些。
少年还有在世的亲人，虽然并不管他，但也要周旋一番，路呈星亲自叫了人去办，很快就解决下来。
落户时仍然涉及到名字的问题。
“现在的名字也挺好的。”乔息说，“嘉衍，刚好是你路叔叔家你们这一辈的字。”
说着又对苏嘉衍笑道：“哦，现在他是你父亲了，不过如果你想，就叫叔叔也行。”
苏嘉衍没说话，只点点头。
乔息又道：“改姓的话，我得征求你的意见，你想跟我们姓吗？还是保留原姓？”
“可以……姓路吗？”苏嘉衍沉默许久才问，“可以和路叔叔姓吗？”
乔息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消瘦的下颌和脖颈线条都绷得很紧，看起来在紧张。
乔息笑道：“当然可以，那以后你就是溪居的弟弟了——路嘉衍，真好听。”
苏嘉衍挺直的脊背微微缓和下来。
乔息站起来：“好，那咱们先回你那边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你路叔叔和姐姐在家等我们，晚上我们出去吃，欢迎你来咱们家。”
“家”这个字让苏嘉衍脸上冷漠的神色动了动，在乔息看不见的地方为不可见地迅速勾起了一点笑。
他跟着乔息上了车，犹豫一番，忽然问：“回……家，之前，我能不能耽误几分钟？”
乔息说：“当然可以啊，怎么啦？”
苏嘉衍低声说：“告别。”
“和朋友吗？”乔息笑道，“不用道别啊，虽然我们家有些远，但你随时可以回来找他们。”
不过看起来像小狼一样的苏嘉衍也有需要专门道别的朋友吗？听起来也是不错的事。
苏嘉衍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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