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飞的回家不过四十分钟。
徐夏宁回到家里，门一开，屋内的智能设备响动起来，门厅到客厅的光一路亮起，壁橱上的机器小人垂坐在边缘，两只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微微侧头看向徐夏宁。
徐夏宁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总觉得，这房子和记忆里一样，又不太一样。
进门的门厅怎么这么多柜子，还乱七八糟塞了这么多东西？
往常回来也没觉得什么，今天却突然地觉得家里乱得不成样，好像她很多年都没见家里这么乱过了。
她像无头苍蝇在房子里兜兜转转一圈。
“这鱼缸怎么拿来装书了……这花瓶里花死了得有半年了吧……”
她往厨房一看，奇了：“这拖鞋怎么到锅里去的？！”
徐夏宁挠着额头在客厅餐厅转一圈，愣是没找着从哪下手开始理，她有点儿精神洁癖，但她妈工作忙，不怎么收拾，徐夏宁也遗传了这不爱收拾的毛病，她为洁癖做得最多的贡献是把东西从哪拿起从哪放回去，因此兜一圈后她决定眼不见为净，哪都不弄了。
“你好，徐夏宁。”
在她坐下来后，机械音说道。
“莫非我妈回来过了？”她自言自语一句，触发机器人回答：“是的，徐女士让我告知你，她已经回部队了。”
“她这次要走多久？”徐夏宁扭头问它。
“徐女士没有说。”小机器人说。
她妈是回来过了，冰箱里多了一些部队特供的罐头和橱柜上面则多了营养速食包，生产日期还是上个月。
徐夏宁小时候住在偏僻的军院里，地域偏僻到发达的无人机外卖都送不到，她就是靠吃各种各样的速食包、压缩饼干、速食罐头长大的，没想到回到城市，还是逃不掉吃干粮的命运。
她像落在地上的一颗橡果，没人理睬，没人管她是什么种子，她自己琢磨着从环境里长出芽来，细削而又坚韧地自行生长。
徐夏宁抽了一支营养剂，咬开铝箔纸包装，含在嘴里，躺倒在沙发上敲着留言。
［我回家了，你上个月回来过还是这个月回来了？你送的］
字打到这，徐夏宁想起来问小机器人：“哎，你有名字吗？”
“徐女士叫我fifteen。”
fifteen，十五。
徐夏宁路都走不稳时就喜欢玩机器人，妈妈答应每年生日送她一个机器人，时至今年，已经是第十五年了。
机器人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她小时候爱拆，拆了心疼，又自己装回去，久而久之，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已是远超常人。
妈妈以前说要她以后接她衣钵，也去做武器研发，徐夏宁想了想说：“我要把中国的人工智能带上新台阶。”
母亲先是惊讶，而后笑了。
她生于一个理想主义者家庭，即便是荒诞不经的理想也不会被兜头的冷水浇灭。
“我给你起个名，你就叫霍飞廷吧。”
小机器人沉默片刻，声线平平道：“请确认名称是否修改为霍飞廷。”
“否，开玩笑的！”
“哈、哈、哈，真好笑。”小机器人面无表情地说。
空气都冷成冰了，徐夏宁倒回沙发上，喃喃说：“我以前就姓霍，是后来我爸妈离婚我才跟我妈姓的，想来我爸应该也没死，他怎么从来不来见我呢？”
少年时的徐夏宁还没有日后的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在人前她形象维持着少年老成，其实也只是个温室里有些敏感脆弱的小姑娘。
坐了一会儿，徐夏宁又突然坐起，她回来时看了丰巢，按理说她在家订了杂志，箱子里应当有九月十月的杂志，但她只看到十月的，没有九月的，应当是九月的已经被拿回来了。
她跑回卧室，在自己书柜里翻找，手指从一排一排的博物杂志上划过，2105年5月、6月、7月、8月……9月。
九月开学后，徐夏宁一直没有回来过，现在这儿多了一本九月的，一定是有人拿回来的。
徐夏宁抽出书，手指折着书页，将所有书页快速翻过，又将书倒拎着晃了晃，一张薄薄的，像是从临摹字帖上撕下来的纸掉了出来。
她妈工作特殊，属高级机密，很多时候是不用互联网软件发消息的，她少时起家里便是用便利贴和信纸留言。
上面的字是钢笔写的，笔力遒劲。
徐夏宁心里有疑虑，我妈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见开头第一句是“我儿夏宁”，便先看了下去。
我儿夏宁，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达达吉斯坦工作了，没有同你商量是因为任务来得快且重，我知你是个独立的有能力的孩子，一定能够照顾好自己。我还有一份礼物交给你，我暂放于好友手中，地址是栖梧路33号南都山庄9号。我归期不定，之前答应带你去南极体验科考工作，待我回来一定履行诺言。母，徐文慧留。
南极科考……
科考队通常是11月出发，她妈应该11月能回来吧。
徐夏宁挠了挠额头，将薄薄的纸用手机拍下来，夹回书页里。
她心里有些迫切想知道她妈留了什么给她，但今天太晚了，去南都山庄的事只能明天再议。
天已经黑了，徐夏宁推开阳台门站在外面，手撑在栏杆上往外看，四周的高楼立得密不透风，晚上降温，风凉，她吃了东西，理应不饿，肚子里却还感觉是空的，人像凭风而起，飘飘忽忽没有依托。
她低头理了理头发，又转回身看着屋内，家里乱得只剩一个好处，就是一个人住的时候，显得不那么冷清。
她看见阳台柜子里的工具箱，拎起来，把壁橱上的小机器人拿下来，翻来覆去找到开关，把机器人关了，熟练地拆螺丝，拆硬壳取主板。
她睡不着，索性盘腿在地上一坐就是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徐夏宁打了个哈欠，将已经完全修理过的，原本一个手臂大现在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机器人立起来。
她拍了拍机器人的头，小机器人仰头看她，硬壳的下巴一张一合，说：“宁宁，早上好。”
“你好。”
她手撑地想起来，一动发现腿麻了，噼里啪啦掺了水的跳跳糖似的，她呲牙咧嘴趴倒在沙发上，疼得直锤沙发，一直到腿不那么疼了，她才一瘸一拐往卧室走。
小机器人随之迈开腿跟着她走起来，徐夏宁从沙发上又倒回床上，她侧过头，看着从床头爬上来的小机器人道：“八点半的时候叫醒我。”
“好的，宁宁。”
小机器人啪嗒啪嗒从枕头跑到床中间，用两个几厘米的手，使出全身的劲儿将小毯子盖到徐夏宁身上。
徐夏宁没有动，任由毯子一角盖在她身上。
小机器人坐倒在床边，像人那样屈起膝，它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脚，第一次有了自我意识。
它晃着双足，等待时间到来，叫醒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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