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精神突然松懈,夏油杰身子一歪,脑袋就要磕在地上。夕见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他,顺手探了探鼻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庆幸:妈耶,他要是来晚一步,这个重要配角搞不好就要打出gg了!那他的任务岂不是直接宣告失败?
男孩努力想要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但视线已经开始失去焦点。在意识断线之前,他忍着喉咙的剧痛,用嘶哑的声音气若游丝的说:“她……活着……”
夕见顺着那抖个不停的手指方向看去,神色大变:“相羽先生,快救人!!”
夏油杰终于放心的昏死了过去。
﹉
相羽彰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他曾几度与死神失之交臂,每次出门前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遗书就放在玄关的一个小盒子里。
但刚刚,他或许体验了踏入这行以来最玄妙的经历。
“对,活下来了两个孩子,死者有些……难以辨认,你尽快带鉴定科的人过来……”
相羽彰一边熟练的安排后续处理工作,一边不住偷瞄守在生还者身边的夕见。
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充满违和感的忧心忡忡的表情,但他绝对不会感到好笑。
数分钟前,咒灵扑过来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那张血盆大口里长着一圈圈的锋利锯齿,腥臭味儿扑面而来,腿肚子都在发颤。
(即便有心理准备,他也仍然畏惧死亡。这是刻在人类灵魂深处的本能。)
一只通人性的巨型有翼咒灵,术式可能是操纵树木或构筑幻象,以他的经验来看应当在二级以上,即便是本该负责这片区域的那位一级咒术师也绝对无法做到全身而退。
然而它——就那么轻易的、灰飞烟灭了。
相羽彰再一次环视四周,完全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恍若身在梦中。
……太作弊的术式。
如果说之前还对这个年仅8岁的世家子弟抱有疑虑,那么他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把对方当做超一流的咒术师来尊敬。
确实是咒术界的未来。
而且这样的人,竟然还有一位。
想到‘留守’在家里的神子,相羽彰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
﹉
夏油杰的情况还好,紫桃若子——那个小女孩——还在icu,如果再耽搁上十来分钟,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夕见坐在医院的等候椅上,开始思索这个‘剧情补足’一样的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他问过相羽彰,确信如果来的不是自己,那紫桃若子极可能会在咒术师与咒灵的搏杀途中死去。
眼睁睁看着同龄人被咒灵残害致死,只有奄奄一息的自己被咒术师拼命救下,然后就对咒术师产生憧憬,后来发现竟然会有人不仅不感恩、还会残害豁出性命保护他们的咒术师,就觉得不值,然后悍然跳反,将自己的人生目标转为了保护咒术师。
这人生经历……看起来好像还挺合理哈?
——合理个【哔】。
将咒术师与人类彻底割裂开来看待,本来就是十分傲慢的行为。
都是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流出来的血都是红的,被杀了就会死(除了术式为不死的天元),有点特殊能力怎么了?圆寂后化作狱门疆的源信和尚、光使用过的念珠就能成为特级咒具的空海高僧,难道能说他们也不是人类么?
而且,虽然羸弱的个体确实需要保护,但若以‘人类’这个整体而言,除了地球母亲,不会有比他们更有破坏力的存在了。
(被人类活动逼到灭绝或濒临灭绝的生物们有话要说。)
他毫不怀疑要是夏油杰成功拿下了日本,【正常国家】对此的反应会是什么。
——有超能力者想消灭人类?给你来一遍核弹洗地信不信?
连一个五条悟都搞不定,更别说位于暴力最顶点的国家机器了。
再者说,将少数个体干的恶□□件按到整体头上真是纯纯有病。偏远山区的村民因为愚昧无知将咒术师双胞胎视作灾祸,全世界的人就都该死了?999%的人连这个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好么!
难道各国历年来的骇人变态案件就很少?除了在法律上剥夺凶手作为人的权利,还宣布他们生理上也不是人类了?对那些轻则持刀砍人重则飞机撞大楼的货色,不也只是给了一个‘恐怖分子’的名词吗?
自顾自将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又自顾自的失望,潜心钻营十年,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结果上确实为人类社会除去了不少蛀虫,最后被一个自以为手到擒来的高中生暴打,这人的行动真的处处都是槽点。
夕见长长叹了口气,他都懒得再说将普通人消灭之后咒术师怎么维持生活的问题了,那一个个的,怎么看也不是能弯下腰来耕种织布的主!
他看了眼病房,即使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男孩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喃喃呓语着什么,数条管线连接在他身上,机器发出平稳的嗡嗡声。
夏油杰这个角色,总体来说虽然挺一言难尽的,但很好掰:只要能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性复杂之程度难以想象就可以了。
——简单的说,他需要系统的学习辩证唯物主义。
那么问题来了,谁来教?
夕见不准备把夏油杰拉上‘贼船’:跟家里那俩核弹不同,现在的他可是个真·没有自保能力、需要人看护的儿童!
他来带?术式完全相克,夏油杰这辈子都别想抓到一只式神;甚尔?保镖跟老师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让他真做保姆可能头都给你拧掉;五条悟?想起二人组一言不合就要出去决斗的情形,夕见直觉觉得他们的磨合期不会很愉快。
但是童年所受的教育有时能奠定一个人未来的命运,让他就此撤手实在是心有不甘……错过这村儿下次要在10年后了啊!
正当他为此苦苦思索的时候,有人裹着寒意,风尘仆仆的穿过走廊。
“夕见君,现场已经收整好了,有暗示术式的人正在路上,这次的任务如无意外应该就——”
夕见眼前一亮。没管突然变更的敬称,他打断道:“相羽先生有带咒术师相关的教材吗?入门级别就行,现在没有的话,能从哪里弄过来一份吗?”
相羽彰卡壳了。他纳闷的问:“您要这个做什么?”
“那个孩子,”夕见朝病房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能看到咒灵。”
!!
辅助监督大惊失色,夕见赶忙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对方别声张。“不确定他是灵感太高还是有咒术师才能,要是后者的话,我觉得可以帮他一把。”
“……但这是违反规定的呀!”
“不是只有我们知道么,给他留个口信,能从咒灵手里活下来必然是很机警的,应该不会乱说。”
相羽彰为‘我们’二字意动了一下,夕见见状立刻乘胜追击:“请相信我的直觉,平民咒术师可不多见,我也只是希望能尽一切机会,为咒术界多培养些有生力量。”
“假如是我看走了眼,再请人来消除他的记忆就是了,费用跟后果皆由我来承担。”
像相羽彰这样的人,一般不大乐意破坏规定,但若是搬出‘为了咒术界着想’的大旗,很多事情便有了商量的余地。
果不其然,对方纠结许久,还是答应了下来。
﹉
扯了个未免咒术师分不清工作与生活,需要学习以下知识的借口,夕见将写着推荐书目的信跟一本做好伪装的小册子塞在了夏油杰枕头底下。
一桩心事落地,他施施然向村口走去。然而临到半路,就发现那儿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隐隐有叫骂的声响。
“怎么可能是野兽!我就离开晾个衣服,孩子就不见了!警察来过好多遍,连个爪印都没有发现!”
“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进医院?”
“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尸体?!”
“我孙子跟紫桃家的失踪没隔几天,怎么她就没事!?”
“你怎么说话呢!!”
……
果然不能服众。
这次的任务对外是以野兽食人的名义结案的,夕见觉得还不如选□□祭祀,但担心村民恐惧太过,相羽彰还是采取了更稳妥的选项。
有人发现了正在思考要不要劝辅助监督改变主意的夕见,指着他大喊道:“来了!就是他!我分明看到来的人都对这孩子点头哈腰,发号施令的是他!”
“一个小孩子哪里懂破案,不捣乱就不错了!”
“难道是想用人命来镀金吗!!”
“各位,请冷静!不是这样的,请给法医一点时间、”相羽彰急得满头大汗,一时疏忽,竟有一位老婆婆冲了出去。
“是不是、是不是你!!肯定是你耽误了时机——”
歇斯底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柄闪着银光的短刀就抵在她鼻尖不远处。
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刚刚指出夕见的人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将甚尔送的新年礼物收回袖中,夕见端起架子,神色森然道:“这位女士,请您慎言。我的家族是这方面的专家,曾在御前供职,知识已传承近千年,在如何处理野兽方面,没有人比我们更有话语权。”
“我知道你们心中悲痛,但请不要迁怒。如果不是我们来得及时,可能连医院里的两个都保不住。”
御前。
由于统治者长久以来的措施,天皇在日本人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辈子都只能在报纸或电视上得知其消息的村民当即就心生退意。
而且这半大的孩子上来就亮兵刃,说话却文绉绉,语调四平八稳,就让他们的气势又短了三分,无人再敢上前纠缠。
“……我苦命的孙儿啊……!怎么、怎么老天就不肯多留你一个!!”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聚起泪水,她坐地嚎啕大哭起来,许多人也跟着哀号,紫桃跟夏油家的人尴尬的立在边沿,局促不安,有些人眼中已有愤色。
夕见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心说这事以后有的闹腾了。
若孩子们全都死了,或是活下来的能有半数,那便能够相安无事。但现在幸存者只有两人,凶手是不通人言的野兽、业已伏诛,有些人的怨恨无处发泄,便会自然而然的转移到少数幸运儿身上。
——凭什么死的不是你家的孩子?
凭什么。
凭什么她长得那么好看而我无人问津?
凭什么他能左右逢源而我处处碰壁?
凭什么她能走出大山而我只能慢慢腐烂?
嫉妒。
——我过得这么惨,你怎么能那么幸福?
夕见目不斜视地从老婆婆身边径直走过,哭泣的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样隔开,临到上车,他才顿了顿,扬声道:“各位,有机会的话,就尽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吧。”
他的眼睛只盯着两家人。能不能收到他的告诫讯息,是他们的事。
对那些闪闪发光的灵魂他向来不吝啬掌声与喝彩,同样,他也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类。
——还是那句话,全世界几十亿人,不出几个人渣,你真以为自己活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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