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区中心商城大厦外围拉起了警戒线。
白布盖着的焦尸前,一对中年夫妻站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平时弹琴时的优雅不复存在,江母撕心裂肺,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倚在身旁同样垂泪的中年男人身上。
“厘厘该有多疼啊……他那么怕疼的一个孩子……都是我,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老江……老江……我怎么活啊……”
江父的眼睛也红得像要滴血,但他是一家之主,即使再崩溃也得处理眼前的事情,殡仪车已经在场外候着了,他接过笔打算签家属确认书,但手抖的怎么都对不准签名处。
混乱不堪的现场之外,某处停着一辆奢华的黑色劳斯莱斯。
男人正在闭目养神,车子开着一扇门,有一个身姿笔挺的中年人站在旁边。
“先生,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了,现在殡仪车就在场外,今天之内应该就会彻底火化。”
戎缜睁开了眼,面上无波无澜,他问道:“遗物呢?”
程严:“都交给江家父母了。”
戎缜又摸出打火机,慢悠悠点了根烟,很快烟雾便遮挡了他的双眼。
程严第一次有些看不懂戎缜的情绪,他试探着说道:“先生,您送给夫人的那串手链现在也在江家父母那里,要拿回来吗?”
“不用了。”
程严:“那骨灰……?”
“都让江家人带回去吧。”
程严迟疑着点了下头:“……是,先生。”
他说完后戎缜再没再问什么,只是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开,又啪嗒一声,合上,如此反复。
程严沉默的站着,视线不自觉又看向了大厦的方向。
围观群众很快都被警方疏散了,尸体被推上了殡仪车,而江母扣着车门哭得不肯放手,有工作人员过来劝阻。
江父也说着什么,但江母的情绪一直都很激动,她哭喊之间,突然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忙乱。
程严心情有些复杂,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要回家吗?”
啪嗒。
戎缜合上了打火机。
他声音淡漠:“去中海。”
老陈应了一声,启动了车子,程严不敢再说什么,他退后一步,道:“先生慢走。”然后关上了车门。
大厦已经全部封锁,忙碌却冷清。
戎家那位的前夫人死在大厦火灾中的消息一天便传开了,而比这个消息更值得玩味的是,江寄厘的尸体被从火灾现场抬出后,戎缜甚至没有亲自去看一眼,当天便径直返回了中海湾。
好像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有的人觉得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人,有的人觉得死了其实也是解脱,还有的人已经在物色新的玩物随时准备送过去拍马屁了。
其中最高兴的要数方闵。
方闵对自己那张脸无比满意,丝毫没觉得他比那位人人夸赞的前夫人差在哪里,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上天特意赐给自己的机会,不抓住都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方家。
方闵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在南区大宅江寄厘伺候男《带球跑后前夫火葬场了》,牢记网址:m1人时生涩的样子,再漂亮又怎么样,木头桩子一样,没有人会喜欢木头,这一点他比江寄厘做得好不知道多少倍。
何况中海的项目一旦落下,方家也能在淮城往上迈一大阶,到时候能和秦家分庭抗礼也说不定,所以方家和没权没势的江家完全不一样。
而他和江寄厘的结局也不会一样。
中海湾的填海审批初步结束,不出意外这个项目年底就能落成,方家上下高兴得恨不得普天同庆,然而还是出了意外。
戎缜要收购中海湾。
消息一出,整个淮城哗然,这下别说秦家方家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戎缜想干什么。
这是要把整个西区也纳进戎家。
第一步是收购中海湾,不用想都知道下一步一定是惊棠湾,这两个项目将来能拉动西区一半的经济,好多人暗道戎缜好大的胃口。
方家吓得屁滚尿流,戎缜要收购,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但这个项目一旦被挖走,方家其他在西区的产业也岌岌可危,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必定是伤筋动骨的。
这个时候方闵提了出来,他说自己愿意再去一次戎宅,方荣山昏了头,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居然真的把方闵送了过去。
送去的那天,方家人上下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就那么干等了一晚上。
第二天,方闵没有被再次扔回来,他留在了南区大宅。
方荣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若狂,差点就要亲自上门,最后还是方夫人先冷静下来,让他静观其变。
另一边的方闵确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见到戎缜的第一眼,男人正在慢条斯理的下棋,对面没有人,他在和自己下。
方闵穿着一件很薄很透的白衬衫,轻轻叫了声:“戎先生。”
男人一直没有说话,方闵有些忐忑的站在门口,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他脚都有些麻了,男人才施舍般抬了下眼。
他说:“过来。”
方闵内心确认了好几次,戎先生确实是在叫他过去,他压着心底的雀跃,慢慢迈开了步子。
站定后他循着男人的视线,也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正要说话,就被拉进了怀里。
方闵坐在男人的腿上,心里又是惊慌又是高兴的,他小声道:“戎先生,还在下棋……”
男人捏住了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片刻。
说道:“叫我先生,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方闵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不太确定,于是试探着柔声道:“先生,还在下棋。”
戎缜眉头蹙了起来。
方闵以为自己猜错了心思,忙改了口:“对不起戎先生……”
“吻我。”戎缜突然道。
方闵眨了眨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勾住戎缜的脖子,慢慢靠了上去,柔软的唇吻住了男人的唇角,一点点试探着。
谁知刚打算更深入一些,他的脖子就突然被狠狠掐住了。
男人的动作丝毫不手软,手背暴起了条条青筋,方闵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费力的叫道:“戎先生,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戎缜审视着他的脸,然后贴着他的唇嗅了下。
“味道不对。”
他松了手,丢垃圾一般把他甩到了地上。
嗓音很冷:“去洗澡。”
方闵很快就被大宅里的一个阿姨带走了,那个阿姨教他如何把自己洗干净收拾好,告诉他:“先生喜欢小苍兰的味道,用这款沐浴露。”洗完后还递给他一套衣服。
方闵拿着薄薄的布料很激动,几乎迫不及待要到戎缜面前去,他觉得他一定能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被送进了江寄厘曾经住过的房间,虽然心里觉得很晦气,但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都不算什么。
他钻进被子里等待临幸一般等着戎缜的到来,房门轻轻响动,男人稳健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方闵有些紧张的喊了声:“先生。”
男人站在床头,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他。
许久才开了口:“厘厘……”
这一声让方闵和戎缜同时怔住了,方闵抓着被角的手有些发白,他道:“戎先生,我是方闵。”
戎缜没说话,而后目光逐渐阴冷。
他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方闵还想说什么:“戎先生……”
“滚。”
方闵看着情况不对,也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慌忙从这个房间里出去,关门前他实在没忍住,大着胆子又朝里看了一眼。
男人高大的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危险又阴沉。
方闵打了个哆嗦。
之后两天他依然安然无恙的待在大宅里,戎缜也不碰他,好像真的只是拿他当个观赏的玩意儿,方闵心里有些急,却不能显在面上,实在有些憋屈。
而且大宅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属实算不得好。
尤其是那个之前跟过江寄厘的青年,在他面前就像瞎了聋了一样,方闵气得牙痒,却无可奈何。
心里恨道江寄厘死了又不是他害的。
方闵在方家骄纵惯了,这种落差很难一下适应,他可以在戎先生面前伏小作低卑微一些,那是他甘心情愿,但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些佣人骑到了他的头上?
方闵越想越气,趁着戎缜不在大宅的这天,终于忍不住了。
他坐在亭子里,看着林齐和几个佣人拿着个铃铛在花丛里找什么。
方闵:“我饿了,给我端点水果过来。”
几个人充耳不闻。
方闵站了起来:“你们聋了吗?我说给我端点水果过来!”
林齐从一个草丛翻到下一个草丛,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去那边找找,带上虫虫爱吃的罐头。”
方闵抄起旁边的杯子就砸了出去,气得面容扭曲口不择言:“谁知道那只猫是不是和江寄厘一块死了,你们找不到说不定就是因为它烧得渣都不剩了!”
林齐脸色冷了下来,看向他:“方少爷,慎言。”
方闵冷笑:“你也知道我是方家少爷,没眼色的狗东西。”他从凉亭出来:“明天不是江寄厘的葬礼吗?有本事你们都去参加啊。说不定还能见见他的骨灰。”
林齐拳头握紧了,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方闵昂着头回了大宅内,他才又继续扒着草丛找猫。
虫虫从江寄厘出事那天开始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整个大宅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南区大宅本就极大,出去后又是层层叠叠的商业区,虫虫这样的宠物猫跑丢根本没有独立生存的可能。
林齐有些痛苦的撑住了膝盖,好久都喘不上来一口气,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佝偻。
他心底明明白白的是恨极了先生的冷漠,可他更恨自己,因为那天夫人出去逛街,他也是跟着的,如果他没有中途离开去帮夫人买东西,如果他能阻止夫人进入那家体验店,夫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这个问题日日夜夜纠缠着林齐,他痛苦的快要疯了。
然而这场事故痛苦的人远不止林齐一个,还有中年丧子的江父江母。
他们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做错了,明知道戎家是个深不见底的火坑,还是把自己的儿子推了出去。
明知道江戎两家根本就算不得联姻,在淮城这个地方,江家给戎家提鞋都不配,他们把儿子嫁过去不过是和方家做了一样的事罢了。
他们会不知道儿子勉强的笑容下面压抑着的痛苦吗?他们什么都知道,但在戎家面前他们无能为力,他们不敢反抗。
而圈子里的消息总会刮到他们耳前。
“原来江家那个小少爷根本不受宠,戎家那位大人物拿他当个玩具罢了。”
“听说戎家有意和秦家千金联姻,那之前那个多半是要被抛弃。”
“圈子里谁不知道戎缜什么心思,可惜了那么漂亮个人,到头来像垃圾一样被丢来丢去。”
“说是已经离婚了,估计要给秦小姐腾位置了吧。”
“成情人了?哎呦,那可真是……”
“我也算是头一回听着,从名正言顺的夫人成了包养的情人,还是这些大人物会玩。”
江父江母每次听到这些话都心如刀绞,然而给儿子打电话时,他永远都只说“很好”,要不就是"先生很爱我",儿子不说,他们也都不敢率先捅破那层砂纸。
无法接受无法反抗的事实就这么永远埋在看不见的地方,埋得腐烂发臭,他们骗自己或许儿子真的过得很好,然而到今天再也掩饰不住,他们才回神发现,被压在下面的儿子早已遍体鳞伤。
江母恨死了自己,同时也恨死了戎家,恨死了戎缜。
江寄厘的葬礼举办的悄声无息,江父江母谁都没请,肃穆的大堂中间摆着一个黑白色的相框,方方正正的骨灰盒紧挨着照片放置。
江母这几天已经把眼泪流干了,现在只是呆呆的坐在中间出神,一声不响,江父担心她的身体,几次劝她,她都轻轻摇头,说她想陪陪儿子。
于是江父也坐在了她旁边。
这场葬礼太安静了,没有鲜花没有悼念,但周围摆满了江寄厘曾经爱的东西,有钢琴,有画本,有游戏机,也有专辑。
江母双眸通红,哑着嗓音:“会有更好的人替我们爱厘厘的,对吧。”江父搂住了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
江父江母刚站起身,门口就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一身黑色的西装,冷漠而阴沉,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对他们鞠躬道:“江先生,江女士。”
门口进来更多西装革履的人,他们站在大厅的两侧,一言不发,江母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恨恨的盯着戎缜:“戎先生,您要干什么?”
戎缜慢悠悠走到了前面,伸手拨着相框旁的花。
“不新鲜了。”
他揪下来一片花瓣,在指尖碾碎,浅淡的汁液润湿了他的手指,程严连忙给他递了块手帕,他接过来垂眸擦干净。
嗓音平淡:“把夫人接回去吧。”
程严:“是,先生。”说着就要端走相框前的骨灰盒。
江母惊骇道:“你们干什么!”说话之间就要冲过去,被江父拦了下来,江母挣扎不开,于是通红的眼眸流下泪水,哽咽着喊道:“戎缜!你放过他吧!你放过厘厘吧!我求你了,厘厘已经死了。”
戎缜不为所动,冰冷的视线看着相框上的人。
站了许久,他说:“走吧。”
江母哭着要阻拦,却被更冷静的江父抱住了,他死死闭着眼,知道戎缜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江母跪倒在了地上,话不成音:“戎缜,你不得好死……”
而男人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车子驶回了南区大宅。
程严抱着江寄厘的骨灰盒跟在戎缜身后,远远就看到门口有个翘首以盼的少年,他看到戎缜眼睛一亮,刚想凑上来,结果看到了程严手里的东西。
他瞬间僵住了,毛毛的盯着那个盒子。
戎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进了大宅。
程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脚步顿住,朝着方闵的方向点了下头:“方少爷。”方闵吓得后退了一步。
心里惊道,戎先生居然把江寄厘的骨灰拿回来了。
他瞪大的眼睛扫了眼阴沉沉的大宅,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江寄厘不会真的阴魂不散吧。
想到了什么,方闵哆嗦了一下,赶忙跟了进去。
他心想,只要他离这玩意儿远远的,肯定没事,再说了,他都说了一百遍了,江寄厘死了又不是他害的,他怕什么。
但是之后的几天,方闵确确实实有些神经衰弱了。不是因为死了的江寄厘,是因为阴晴不定的戎缜。
方家在中海的项目陷入了僵局,之前传来消息说戎缜要收购,现在却突然没了动静,方荣山以为戎缜在谋划什么,每天坐立难安,但只有方闵知道,戎缜什么都没在谋划,他像是抱着个骨灰盒发了疯。
这天程严正在棋室里给戎缜汇报事情。
戎缜靠着那张紫檀透雕座椅,面前放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他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慢条斯理的抚摸着盒子的边缘。
突然道:“死者鉴定书你亲眼看了吗?”
程严被打断,愣了一下,随后道:“看了,先生,要给您再送一份吗?”
戎缜没说话,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程严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棋室内安静的掉针可闻,突然,戎缜啪的一声,打开了打火机,一簇明亮的火苗窜起,随着窗口漾进来的微风轻轻晃动。
他垂着眸,手指慢慢靠近了火苗的外焰。
针扎般汹涌的刺痛一瞬间袭上指尖,脆弱的皮肉在高温下迅速蜷缩变黑,只两秒,他便移开了手指。
程严有些心惊的向前了一步:“先生。”
戎缜啪一声合上打火机,然后随手丢开。
他面无表情的抽了口烟:“你继续。”
程严扫了眼男人的指尖,迟疑道:“先生,真的不用叫医生吗?”戎缜冷冷的抬眸,程严迅速闭了嘴。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先生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而晚餐时发生的事情更让程严确定了这种预感。
餐桌上,戎缜正在安静的切牛排,身旁的座位上就是那个精巧的骨灰盒。
戎缜不时往旁边的盘子里放一块肉。空无一人的餐厅,只有戎缜低沉的声音。
他说:“上次煎的牛排太老了,汤汁也太甜,味道很一般。”
“但你是第一次做,我就不计较了。”
“今天的这份牛排是我特意从法国请来的厨师做的,应该比较合你的胃口。”
程严听得心惊肉跳。
就在他以为先生会不会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就看到戎缜已经放下了刀叉,边擦手边说道:“还是死了比较听话。”
他起身离开餐桌,对程严说:“把夫人送到我房间里吧。”
“……是。”
戎缜去了庭院里的温泉池,他靠着池子边缘,胳膊撑开,慢慢闭上了眼睛。
指尖沾了水刺得生疼,他却毫不在意的滑进了温水里。
中海和惊棠湾的项目他今年就要全部启动,谁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方家不能,秦家不能……死了的人更不能。
他把脑内纷乱的思绪清空。
突然,背后一双手伸了过来,少年缱绻的音色在耳边响起:“先生,我帮您捏一下肩膀吧。”方闵亲昵又温柔的靠在了水池边。
戎缜眼眸微眯。
声音淬了冰一般:“你找死吗?”
方闵双手僵硬:“先生,我只是……”
“哗啦”一声,少年被狠狠拽进了水里,他扑腾着尖叫了一声,呛了好几口水,刚浮上水面喘了口气,脖子就被掐住了。
戎缜如看什么垃圾一般。
“方荣山以为把你这个蠢货送过来中海的项目就能还给方家吗?”
男人笑了声:“你们父子俩还真是蠢得如出一辙。”
“对不起戎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话未说完,方闵已经被摁下了水里,温热的水流涌入鼻腔,呛进气管,他痛苦的挣扎着,试图从男人的钳制中逃离。
然而戎缜只是看戏般欣赏着。
他说:“这么一对比,果然还是他更听话一些。”
看着少年纤细的四肢挣扎的逐渐变慢,他松了手,方闵瞬间就从水底仰起了身体,疯狂地咳嗽着,整个人狼狈极了。
“晚上来我房间。”
戎缜丢下一句话就从温泉里站了起来,肌肉紧实的长腿跨出去,从架子上取来一件浴袍披上,走了出去。
方闵却吓破了胆子,在水里哆嗦着边咳边哭了起来。
然而纵使再害怕,戎缜发了话,他到了时间还得乖乖去,从温泉池里出来后他换了套干净的睡衣,进了戎缜的房间。
戎缜这会并不在,方闵拍着胸口钻进了松软的被子里。
刚一进去他就觉出了不对劲。
他的脚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冰冰凉凉,方方正正。
方闵咽了下口水,慢慢撩开了被子,东西的全貌进入他的视线,方闵一下便尖叫出声,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摔在了红木地板上,疯狂摇着头后退。
被子里的是江寄厘的骨灰盒。
门咔哒一声开了。
戎缜走了进来,看着方闵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他对着床上的盒子说道:“厘厘,你把人吓到了。”
方闵又尖叫了一声,哭得更惨了。
疯子。
戎缜就是个疯子。
他哭喊着:“戎先生,我想回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戎缜慢慢走过去,垂眸道:“不是想代替江寄厘吗?嗯?怎么这就要离开?”
方闵泪眼婆娑:“我错了,我错了……”
戎缜不再看他,到床边把骨灰盒放到了桌上,散漫道:“对他道歉。”
方闵吸着鼻子,左看右看,才迟疑着说了句:“对不起。”
“跪下。”
方闵狠狠颤了下,朝着骨灰盒跪了下来。
“对……对不起,戎夫人,对不起,我错了。”
戎缜评价道:“声音太小。”
方闵瞬间提高了嗓音:“戎夫人,对不起,我错了……”
戎缜没说停,方闵就一直跪着道歉,一直说到嗓子发哑,戎缜才慢慢道:“滚出去吧。”
方闵如获大赦,果真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后,戎缜又把骨灰盒放回了床上,他斜靠在一边,和以前每一次搂着青年睡觉的姿势一样,手指轻轻掠过盒子边缘。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厘厘,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而此时,在一个偏远的滨海小镇里,有一个青年正提着东西到了楼下。
路过碰到的几个人都热情的朝他打着招呼,这里经济比较落后,民风淳朴,街坊邻居都很喜欢也很欢迎这个漂亮的年轻人。
隔壁开小超市的大妈笑眯眯道:“小江今天刚从琴行回来呀?”
青年弯着眼睛:“是的乔姨,刚下班,小朋友们太热情,留堂问了几个问题。”
乔姨拍着腿乐了:“这些小兔崽子们就是看你好看,哪有什么问题要问。”青年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乔姨转回身从柜子后面拿出一个袋子。
“前几天老家掰回来的嫩玉米,拿回去尝尝甜不甜。”
青年眼睛瞪大,忙摆着手摇头:“乔姨,这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拿回去吧,吃多少煮多少啊,剩下的放冰箱里,不然坏了。”
青年还想说什么,乔姨一瞪眼睛:“这孩子,给你你就拿着,废话这么多,姨这玉米可多了,过几天吃不了都得坏,你就当帮姨解决解决。”
青年总算收下了:“谢谢乔姨……我这刚买的桃子,您也拿几个吧。”
乔姨不乐意了:“我不爱吃桃子你不知道啊,自己吃吧,我最讨厌吃桃子了。”
没办法,青年只好收回手,和乔姨又聊了两句才上了楼。青年租的公寓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设施都很完备,他进家后反锁好门,然后把乔姨给的东西放进了厨房里。
玉米是绿色纯天然的,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掰回来,玉米须上还有虫子,他有些无从下手的缩了缩手指,最终还是套了个塑料袋子才撕掉外面的叶子,简单冲洗了下后开了煮锅。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震,他掏出来关掉。
这是他定的闹铃,提醒这个时候他该补充一些维生素了。
青年回卧室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几个瓶子,依样倒了几颗后吞掉,拿起床头的白开水喝了几口。
他拍了拍胸口,手机又开始响。
这次不是闹铃,是有人打电话给他。
他刚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就说道:“江由,我忘拿琴行钥匙了,应该是落在办公室那个抽屉里了,你明天早点过来行不?”
被叫江由的青年柔声道:“好,我七点过去。”
“行,麻烦你了,看我这记性,总是丢三落四。”
青年笑了声:“没事,应该的。”
挂掉电话后,青年又从手机上挂了个妇产科医生的号才收起来,他打算后天上午跟琴行请个假去医院做检查。
正想着,突然“喵”的一声,卧室的窗户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开了,它只挤开一个小缝隙,蓬松的身体便鱼一样滑了进来。
青年失笑,走过去把它抱进了怀里,吻了吻它的脑袋。
“虫虫,又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虫虫“喵”的一声,晃了晃尾巴。
“嘴上什么味道?是不是去乔姨家偷吃东西了?”
虫虫撒娇般蹭了蹭他的掌心,青年轻轻弹了他一下:“不可以!下次不准去了。”
虫虫:“喵~”
他把猫咪放下,从柜子里拿了猫粮出来,给猫碗里倒了一些,虫虫这才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去。
厨房内的玉米煮得差不多了,青年安顿好虫虫就去把玉米捞了出来,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视,慢悠悠靠着沙发开始调频道。
他一个一个往上加,加到某个财经频道时,电视里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报道。
“毗邻大亚湾的中海湾填海项目已经落定,戎氏收购……”
“啪”的一声,电视关了。
手拿遥控器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手指打着哆嗦,缓了好一会才稳定下来。
从桌上拿起杯子,猛灌了几口水后,他喘着气闭了闭眼睛。
自从离开淮城后,他几乎夜夜都会做噩梦,每个梦都和戎缜有关。
有时候他会梦到自己被戎缜抓住了,抓回戎宅关进了太子和卡斯罗的狗笼子里,有时候他会梦到他又和戎缜结婚了,但依然被圈在南区,还有的时候他会梦到戎缜发现他怀了孩子,强迫他把孩子打掉。
数不清说不尽的惊惧,午夜梦回之时总是满脸的泪水,只有虫虫低声叫着,慢慢蹭着他的手心,他才能回过神来,才能想起其实他早已经逃离了那座牢笼。
江寄厘已经死了,他是江由。
然而,即使他这样安慰自己,这天晚上还是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戎缜掐着他的脖子,暴怒阴冷的说:“江寄厘,你敢骗我。”而他像被噩梦魇住了一样,全身无力,怎么都挣扎不开,濒临窒息的时候,才终于一个激灵,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没响,现在是早上五点五十。
他有些脱力,正要倒回床上,又想起来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于是控制了下力道,慢慢窝回了被子里。
江寄厘长长呼了口气,出神的盯了会天花板。
公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楼下的吵闹声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江寄厘细细的听着,知道隔壁乔姨又在训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说他快三十的人了工作不好好工作,连个对象也不找,对面经常推着车子去菜市场卖瓜的那个叔叔也在帮腔。
卖瓜叔叔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像你妈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连个对象都没有,不应该啊不应该。”
好像是乔姨的儿子在反驳,是一道有些低沉但带笑的声音,他说:“这不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吗?遇到我肯定就娶回来了。”
有一辆自行车的声音经过,上早课的初中生笑了声:“我们班同学一大半都有对象了,乔哥你咋还没有啊?”
外面吵吵闹闹的,江寄厘也睡不着了,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比较宽松的白t恤,洗漱了下便下了楼,打算饶一条街去吃个早饭。
前脚还在吵的几个人,江寄厘刚一下去,声音便瞬间收了。
好几道视线看了过来,江寄厘有些不好意思,挨个打了招呼。
“乔姨,乔哥,明大爷,早上好。”
明大爷招了招手:“小江早上好,吃早饭去啊。”
江寄厘点头:“嗯,大爷吃了吗?”
明大爷:“早吃啦,不过你乔大哥好像还没吃,他刚从东边码头那边回来。”
江寄厘转头回去,笑了笑:“要一起吗?”
乔纵蜜色的脸瞬间涨红了。
乔姨骂了声:“看你那点出息,人小江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不知道的以为你见了男朋友呢。”
乔纵更不好意思了,他挠着头:“去后街的包子铺吗?”
江寄厘:“嗯。”
其实乔姨也没吃早饭,但乔姨铁不愿意当那个电灯泡,见江寄厘朝她看过来,忙摆着手说:“你们去吧,我也早吃了。”
两人这才离开。
乔姨和明大爷两个人各从家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望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明大爷感叹道:“挺配。”
乔姨:“放屁,我家那不成器的哪配得上人小江,小江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一股子少爷气,我家那个泥沟沟里长大的,哪能搞得了一块。”
明大爷“啧”了一声:“那真要小江进你的门你还能不愿意?”
乔姨:“我当然愿意,看人小江愿不愿意。”
两个人又聊了会就各干各的了。
小镇上气候比较适宜,早晚温差都不大,这个点出来江寄厘也只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了莹白的胳膊和小腿。
乔纵视线时不时扫过他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侧脸,越看脸越红,到包子铺的时候人都快冒烟了。
江寄厘好像没察觉到,早餐上桌后就开始慢悠悠的啃包子。
乔纵忍不住起了个话头:“你就吃那么点吗?”
江寄厘懵懵的“啊”了一声,随后道:“不是,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乔纵点了点头,戳了戳他那边的五个包子,话题瞬间就被聊死了,他只能埋头吃饭。
“早上乔姨又催你婚了?”
猛然听到青年温柔的声音,乔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嗯声点头。
“我妈一天能催八百回,没办法,除非我立马就领个对象回家。”
江寄厘笑了声:“乔姨是看明大爷的孙子满街跑,也羡慕了。”
乔纵没咋听见这句话说了什么,就看到了对面青年漂亮的晃眼的笑,他一口包子呛住,狠狠咳嗽了起来。
江寄厘礼貌的递了杯水过去:“慢点吃。”
乔纵的脸又双叒叕红成了猴屁股。
他心里默默的想,看来以后是不能和这个人一起吃饭的,他根本就吃不下去,全顾着看人了。
江寄厘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吃过早饭后他就收拾着去了琴行,早早帮忙开了门。
昨天给他打电话的是琴行的老板邵维,年纪轻轻自己在小镇创业,刚过三十就有车有房,就是莫名其妙特别粗心,总是丢东西,江寄厘没来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把自己锁外面,经常大早上喊开锁匠过来开门。
而江寄厘来了以后他就没这个担忧了,江寄厘性子细,别人想一步他能想十步,所以邵维经常把各种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保管。
有一次江寄厘开玩笑说:“不怕我卷着你的东西跑路啊?”
邵维顺着他的话头:“卷呗,卷走了你给我当老板娘。”
江寄厘沉默良久,然后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现在男人怀孕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邵维还是惊得手里的瓜都掉了。
盘问了几圈孩子是谁的都没问出来,他也就放弃了,最后给他信誓旦旦的说:“虽然我不能给你孩子当亲爸,但我能给你孩子当干爹。”
江寄厘被逗笑了。
邵维这个人很讲义气,对他也很照顾,所以江寄厘并不恼他开自己的玩笑。
琴行一楼是钢琴补习班,江寄厘是这里唯一的老师,但邵维给他开的是双倍的工资,说肚子里那个也算一个,江寄厘这个时候确实需要钱,也就没有怎么矫情。
七点的时候邵维来了琴行,还给他带了杯热牛奶。
江寄厘接过来后道了谢,慢悠悠用软布擦着一楼的钢琴。
八点时,补习班的小朋友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江寄厘在门口等着,小豆丁们都高高兴兴的跑进来,排着队跟他说:“江老师早上好。”
有时候说着说着还能比起赛,吊着嗓子比谁嗓门大,于是整个琴行都是此起彼伏的“江老师早上好”。
邵维在旁边搭腔:“怎么不说邵老师早上好啊。”
然后小豆丁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邵老师早上好”。
安排小朋友们坐好后,邵维突然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江寄厘回头,邵维小声附在他耳边道:“我寻思有个学生的家长好像是看上你了,就那史晓佳的叔叔,之前都不见他来,打从上周二见了你一次后,天天往琴行跑,你看,现在还在外面呢。”
江寄厘被他神神叨叨的,弄得一头雾水朝外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果然有个人在窗户外盯着他。
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上大学。
江寄厘蹭了下鼻尖,收回视线:“快得了吧,人家年纪还小呢。”
邵维笑得很欠打:“说明你老少通吃,欸,说实在的,你这样我更好奇你前男友是谁了,你就给我说道说道呗,是不是特别帅,要不就特有钱,不然我想不到你能看上什么人。”
江寄厘视线垂下,绕开了这个话题:“上课了。”
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江由就回避,邵维也讪讪的不再说了。
他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招人不待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搞不好江由的前男友不是什么有钱人也不是什么帅哥,人这么避讳,极有可能是个pua的大渣男。
不然他想不通什么人能让自己男朋友怀着孩子就逃跑了。
他心里又想,搞不好还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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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城,南区大宅。
江寄厘走了以后,林齐唯一的念想就只剩下了虫虫,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找到虫虫,然后替江寄厘照顾好它。
但是连着找了半个月依然没有任何踪影。
林齐开始没日没夜的找猫,直到有一天,他正好撞到了归家的戎缜。
戎缜扫过他手里的东西,猫咪铃铛和猫咪罐头。
他眯了眯眼:“怎么回事?”
林齐把猫咪丢了的事情说了一遍,就见戎缜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他丢下一句:“让程严立刻马上给我送一份江寄厘的死亡鉴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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