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伊情都在为3011的事发愁。
伊情猜不透3011的想法，却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那天之后，3011就一直在躲他和尔生。不仅休息期都没过完就跑回了警队，到现在整整一周半还没个影儿，而且通讯器的消息也回得吞吞吐吐。
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想了想日子，明天就是3011的休息期。伊情果断给他发了消息：“明天回来好不好？咱俩一起去小天台看看星星，顺带聊聊。”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了。
【souvenir3011：好。】
【伊情：……感觉你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一句：“对不起。”
伊情看到这里，心里重重咯噔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懊恼地打了自己一拳。
他从前嘴贱也就算了，现在怎么手也这么贱！心里想什么就发出去什么……他还真是脑子一抽了。
还有这个臭人造人……不喜欢听，觉得是错的话，难道就不知道反驳两句？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伊情疯狂思考着该发些什么挽回，那颗灵光的脑袋却难得死了机。良久，他才憋了句“别说对不起，你没有错。我就是开个玩笑”出去，却没再收到3011的回复。
他烦扰的表情被路过的同事尽收眼底：“伊情，你最近恋爱了吗？不过和对象吵架什么的，休息的时候再说嘛，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哦……”
“臭毛病！”伊情忍不住跳脚，“我那是和朋友发消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谈恋爱……还和对象吵架？”
对方早已习惯他的脾气，只是笑：“不好意思嘛……就是我之前看别人哄对象不成功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还以为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你身上了呢。我就说，伊情小博士怎么突然就谈恋爱了呢……”
伊情本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挥挥手：“算了。”
唉，得了吧，他哄3011不成功呢。
那性质可得比别人哄对象不成功严重多了。
吃完晚饭，伊情直接就往小天台跑。
他特地吃了两碗饭，就预备着攒多点力气爬管道，没想到却在管道口碰见了3011。
看见他，伊情的脑子里呼一下冒出了“久别重逢”这个词。
其实没多久，但他每天都在想着那天晚上夺门而出的3011，提心吊胆的，也便觉得一日如三秋。这一刻，他就在跟前了。不知为何，明明还是担心，伊情却感觉心底有了实感。
“刚吃饱饭，不想运动。”他小心翼翼地拿手轻轻拍了拍3011的肩膀，“你力气大，背我上去呗。”
3011愣了一下，说好。
伊情趴在他背上。风从顶上灌下来，伊情抱紧了3011的脖子。他还矮小的时候，和3011一起来小天台，就常是3011背着他。后来他长高了，15岁之后，就很少再让3011背他。
现在这种熟悉又陌生的久违感觉，就这样狂风骤雨地袭来。他忽然感到有些依恋，不……是很依恋，非常依恋。
对3011。
伊情不由自主地凑近，把脸贴在他后颈处。
很细微的动作，但敏感的伊情仍然能察觉到，3011颤了一下。
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原来是他们已经到天台上了。
伊情从3011身上下来，站稳了之后，立马就说：“那个。”
“嗯？”3011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伊情说出了口。在此之前的一周多里，他已经将这句话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但还是留到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向他说出来。
伊情看着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有些惊讶，然后又捎上了浓烈的伤感。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半晌，伊情才听见他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如果不是仿生人没有泪腺，或许他已经哭出来了。
“对不起。”伊情再说一遍，“没有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我该道的歉。我从不知道你那么介意那些事……但我真的不知道吗？其实，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自己的编号，也知道你想成为人的愿望。但是我一直以来不知道叫过你多少次……人造人；我也曾因为自己一时的情绪，贬低你的人格。我感到很抱歉，我……”
我很内疚。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却尽数将其表达在深深的眸色中。
3011久久无言，只是看了星空又看了地面，才从口中溢出了破碎的字句：“……可我全都不在意的，伊情。”
“伊情，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也不怪迟吻先生，不怪尔生博士。”他颓然坐下，“我从来觉得自己贪心，我已经尽全力压制了自己的那些念头……我感到很难过，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或许根本不该有那些想法……我愧对你们。”
伊情闻言愣住了。他以为3011是生气，是难过，却没想到……他是在自责。
“你没有错。”他反倒有些生气了，“你从来都做得很好。”
这个人，一直以来都以别人的感受大过天，他把愿望藏在小心翼翼的缝隙里，尽管自己有如此深的执念和想法，也从未让它们见天日。3011不能是错了——他只是想成为一个人，但从未强求成为一个人；他明明渴望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被冠上任何附属的成分，却任由别人“3011”“人造人”的叫来叫去，叫了这么多年。
伊情的心开始有些疼了起来。他重复道：“你从来都做得很好。”
他一步步走近3011，他们的目光对在一起。那个人没有眼泪可流，复杂的伊情看不懂的情绪，却把他的眼神染得湿漉漉。
3011伸出手，竟抱住了他。
“我……”他像是受了伤的大型猎犬，呜咽着，却说不出话。
伊情回抱他，并且抱得紧紧的：“嗯。”
他只觉得伊情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那些心绪。它们都变成洪流，从他心上缺失的一角奔流涌出。
“我其实……只是不喜欢当迟吻的纪念品。我……不喜欢别人一提到我的编号，就露出了然的表情，那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我，我的脸和迟吻的有一点像。我深知我只是也只能是……他的纪念品，我不会是替身。尔生博士……把他爱得那么深，迟吻是他永远的唯一和独一，我只是有幸……沾了些迟吻的光。”他说着，说完了便在心里痛骂自己口不择言，可是他好像无法停止了，伊情的怀抱有些瘦弱，可是这一刻却如此温暖……甚至炙热。
伊情说着：“我知道。我现在都知道了。”
“我也不喜欢自主倾向这么高的自己。我明明只是仿生人……可是我却有着成为人的荒唐愿望。这样的愿望不过是加多我所受的折磨。每一次被强调自己的身份，每一次……我都为之痛苦。”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我以为我的一切都被你和尔生博士发现了。这些丑恶的念头……定会惹你们对我反感的！我每一天都很害怕，我后悔，我惭愧，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这些没有发生。”伊情道，“你听着——无论是人还是仿生人，有欲望都很正常。这其中当然不乏丑陋的一部分；没有人像宗教里的圣人一样，全身心都是善念。更何况你从未想过要伤害别人。”
伊情放开3011，却还拉着他的手。
他看着3011的眼睛，认真道：“真正说起来，确实是我和尔生博士，欠了你一句对不起。”
3011怔怔地看着他。
夜色明暗，伊情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仿佛带着引力，叫他无心再看头顶上的群星。
伊情轻轻地说：“你现在有了强烈的情感，会笑会难过，你是真正的人了。”
他点点头，嗯了声。
“不要再自责，对我和尔生博士来说，你一直是重要的伙伴。”伊情又说，“也不要怕自己失控。其实很多人之所以危险，正是因为心中的负面情绪积压太久。你个闷铁罐，要不是这一次，我和尔生博士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介意……太过分了。”
他微微一顿，听见伊情说：“经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有事，就来小天台，我陪你边看星星边说。好不好？”
“好。”他应了。
下一秒伊情便把他放开，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嘛！这才对。”
“现在感觉怎么样？”伊情问他。
他看着伊情。少年的嘴角上扬，笑得灿烂，看上去很开心。他也终于觉得彻底释然，心中坦荡。
他恍然想起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天上下了雨。
但今天晚上是个晴夜，即使隔着玻璃，他看到的星星也很清晰。
那个时候的他，孤独地蜷缩在天台一角，被疯狂的情绪撕扯成破碎的模样。而这一刻，有人站在星星底下，牵着他的手，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
感觉是很好、很好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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