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辱取了电子票,发现居然是高铁。心里意外了一下,离开机器,出了和方瑶照应。
高铁站里光照明亮,钢筋拼架,构成宽敞的高顶,白色的卡布隆板像波浪一样翻映着白灯闪漫,看得出天气晴朗,太阳高照。
小姑娘背着个挎肩包,穿着条碎花裙,一身旅游装,转头看向耿辱扯着清脆的嗓子说:“怎么这么慢呢?”
耿辱漫不经心,迈着小二流子的步伐:“取票吗?老年人,没见过面,照着指引,捣鼓半天不会用那个屏幕还花花绿绿的。”
他和方瑶在警局里相处了两天,主要是怕人家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报复。耿辱倒没什么关系,只是顺便了也一并放在局子里照顾,免得到时候又缺胳膊少腿的,还得公家交出医药费。
他们上了车,和谐号,白白净净的。车上的人素质也高,耿辱听着耳边都是谢谢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之类的话语,忽然有点不习惯。挤进一个座位,长手长脚的,一头垂肩黄发甚是耀眼。
方瑶在他前两排自己放好了行李,坐着开始玩手机。
很幸运,暑假刚开始有一阵儿,来往的人流不算顶峰,他身边的座位没人要,虽然乱换座位也没人管,但作为刚蜕变的正经社会人士,他有自觉守法遵法的意识。正襟危坐的不逾越隔壁空位一根头发丝。
对于方瑶他倒不太担心,这小姑娘似乎对她的桃花命没什么反应,反而是一些不认识的陌生小姑娘,三两眼挪不开视线。
姚陶发消息过来,说狗哥那边基本搞定了,他不意外,手机插回兜里,起身往前走。
见他动身,方瑶扯了扯耿辱,“你去哪里?”
耿辱气定神闲地回:“尿尿,怎么方大小姐一起不?”
方瑶不知道是不是被恶心到了,松开手,嘴里小声地吐出句:“我见你这两天不怎么讲话,以为你抑郁了。”
得了吧,在和谐号内,耿辱不骂脏话,气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一天天都把抑郁挂嘴边上的,要尿尿就走不尿尿就算,别老担心我背信弃义,一个人远走高飞。”
这番话着实有些流氓气息,引得周围的人哗哗然往这边望。方瑶嫌丢人,没想到这保镖身上仍存着卧底时期的混混作风,赤条条的只堪入目不堪入耳。
耿辱教训完这位千金后,转身又遥指了三排开外的小女生:“小妹妹,拍照可以,别往网上发。哥哥我帅是帅,但有点隐私洁癖,不喜欢和别人共享这绝世美貌。”
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那小女生脸一红又一白的,跟彩虹一样变了好几种色号。
耿辱去洗手间放完水,又去买了个盒饭,拎着瓶可乐往回走,方瑶见他经过时瞥了眼,“这才十点。”
耿辱说:“你不懂。”
北京是一个时区,日本是一个时区,西南混混又是另一个时区的。别人从旧金山坐趟飞机回国下地都得缓个三天三夜,耿辱从那过了八年的西南角落出来就不是缓个三天三夜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回到座位上,早餐和午餐一起吃。这饭盒还收他三十块,说好的鱼香茄子,只剩胡萝卜丝煮茄瓜,加了几勺不知道什么调味料。
耿辱吃着觉得清汤寡水的,没什么意思。
搁列车上睡了四五个小时,到站了就起来,身上的体恤被他睡得皱巴巴的。
方瑶提着小行李箱,跟着他下了车。
这个地方比昆明繁华,颜色单调,颇有些灰蒙蒙的,空气质量也没那边好。
方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怎么,不喜欢这里,你来过这里吗?”
耿辱抬抬眼皮,随便糊弄了句,“没。”
“要不我带你转转,”方瑶作为东道主,发出了邀请。她都成年了,带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出去逛应该不成问题。
耿辱一边走一边问:“你就在这里读大学?”
方瑶回到熟悉的地方后,讲话都带着点本地的口音婉转起来,“本地人嘛,爸妈不让出省这里就挺好的,离家也近经济又发达,外面的人都想进来。”
他们坐的地铁,幸亏不是上下班时段,不然非得人挤人挤死算了。耿辱坐在地铁上,看见有人悄悄地指了指他。
方瑶站着靠扶手,玩了会手机,突然声音有点惊奇地叫他道:“耿辱。”
耿辱抬抬头,“怎么了?”
方瑶手指着屏幕,眼睛没挪过,看他一眼光是嘴上讲:“你上热搜啦。”
耿辱没听懂。
方瑶盯着手机眼里放着,全是屏幕冷光“论在公共场所究竟能有多不讲素质”,她逐字逐句地念出标题,“今天上午九点三十八分一黄发男子在高铁上竟口出……”
“行了。”耿辱眉头皱得跟个五线谱似的,他说过别乱发,没想到这群素质人反其道而行,真是徒有其表,败絮其内的一群闲的没事干的傻子。
“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别又骂脏话。”方瑶小声地提醒,紧紧靠着扶手杆。
耿辱回:“你才骂脏话。”
方瑶见他好像生气了,想着他有一段时间好怼,本就奉献自己,牺牲小我的精神忍一忍,没想到耿辱下一句开口,就是:
“方瑶,你离我远一点。”
他语气冷静,看不出一点情绪混杂。传到她耳朵里她还以为是靠铁栏杆太凉了,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又接一句,方瑶才真真切切听清了他的语调:“肯定有人来追我,你先回家,有风吹草动可以报警,但别报我上去。你别觉得是闹着玩的,尽量少出门。我先走了,跟外面说不认识我。”
这是在地铁上,顶着冷白的冷光。方瑶一下子就觉得气氛严肃起来,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的声音不大,旁人不会注意到,但每个字都像刻在了她心里,一刀一刀的。她看着他起身往门口走去,即将到下一站,她赶忙问问:
“那你怎么办?”
耿辱伸手扎起的长发,背身对着他,地铁门开了,迈步下车,“我自己有办法。”
他没坐过这里的地铁,出了站口又勉强算认识,瞎摸着走了走,看见几个阿婆在收垃圾,几个国际友人并肩在人行道上。
从西南来他没带行李,衣服就身上一套,口袋里除了一个假身份证,还有百来块现金。
耿辱先去找了个城中村,以六十块高价租的七平方米的小套间三天。又去五金店,花了十来块钱买了把材质好点的小刀,出门左拐到大集市上去十五块钱一件的摊上买了点衣物。好不好看倒没注意,反正什么东西穿他身上都能衣模衣样。
蹭隔壁饭店的wifi,他下了个微博看了眼。词条已经删了,视频也清得差不多,但总归有点心乱意烦的。手指动两下就弹出个广告,关掉广告又是哪个哪个小明星的动态。
他进了间士多店,买了根棒棒糖来嚼。
被追杀不要紧,就怕对方知道了他是卧底还四处传。各家各理各家事,但对卧底就不一样了,下死手都得为道上事业的健康发展给铲掉。
耿辱怕不怕死,这概念模糊的很。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可能只是没游戏人间够,还想过过瘾。他看见有条狗跑过来撒尿,有个人在旁边抽烟,便皱皱眉起身回新家。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多买的两件,他给洗了挂浴室里,滴下来的水,把地板染的又蓝又绿的。
躺床上玩了会手机,又打了会游戏,这光线非得把他眼睛折腾瞎不可,他蜷了蜷身子缩肩,准备睡了。
楼下开始吵起来。
他捂了捂耳。
楼下男欢女爱的声音有些过分。
耿辱从床上奋起。
身为正经公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护控公共秩序伦理道德。他一个人厚脸皮,可以造福一楼人。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拖鞋,下楼敲门。他开口前就想好了,该用什么苦口婆心的句子。
门一开,他眨眨眼,透着开门人的身后看见个失乐园,本欲蓬勃而出的“吵个鸡|巴吵啊”忽然就滞在喉头,硬生生倒灌回去。
开门的小青年正吸得上头,初几秒还没发觉什么不对劲,见来者不说话,忽地惊醒,勉力盯着来者,露出点威胁的杀气。
耿辱这种场面见得多了,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但这种目光在西南没人敢对他用。他咽了口唾沫,露出点熟稔的微表情,把说话的气息扭转过来。
放轻,他动了动双唇:
“慕名而来,在楼上听见了,带我玩一个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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