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乐心中阴霾散去,踏着欢快的步子将镜湖绕了一圈。经过朱雀门时,踮着脚往城门外瞧了瞧。
子珩说外面开了间新食肆,不知做的东西如何,等哪天有机会倒要与他同去尝一尝。
她站着看得有些久,轮值的将领看见过来请安,问她是不是要出宫。
桑乐摇头,说自己只是无聊才来这处站一会儿。又见他是个生面孔,便随口问了几句。
那将领十分年轻,操的外地口音说:“之前一直是都察府的人在此地当值,本月改了新制度才派我们督卫军的人过来。”
他腰间别着把沉重的刀,刀柄上用粗麻绳缠得厚厚一层。桑乐从画本上见过这种打结方式,是关外的手法,又听着他口音,猜测道:“你是温将军旗下的将士?”
“正是。”那将领回道:“此次温将军回京,就顺便将我们一众老兵带了回来。”
桑乐看他模样不过二十六七,分明正是年轻力盛之际,却没再说什么,笑了笑便走了。
过了朱雀宫,便是条长长的廊道。这处十分清静,鲜少有人经过,只因路的尽头便是绛元殿——大周的冷宫。
听说里面死去的妃子宫人数不清,冤魂无数,时常能听见隐约哭声,探着声寻去却什么也没有,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
她本不想走这边,却因走了太多路实在累了,不得已要抄这近路。
这处连洒扫的宫人也不常光顾,落了积了不少落叶,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攒足势头的杂草也从地砖缝隙窜出来。
桑乐手心捏紧,踩着石板急匆匆地走着,经过第一个路口时,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猛地停住脚步,头也不敢抬,盯着手腕处瞬起的疙瘩,紧张地望了望狭长的不见人影的窄道,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小声壮胆道:“无事无事,天色还早,我又不走到头,只需在第二个路口拐出去便好。”
“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仔细一些”
那声音更大了些,桑乐甚至隐约听到了些破碎的句子。
她平日偷溜出宫时虽胆大,可对这些牛鬼蛇神向来怕得不行。这会儿蓦然听见有人说话,不禁想起宫中的传闻,越想越怕,只觉双腿沉重,竟似被钉在地上一般。
“皇祖母保佑闻溪害怕呜呜呜我平日给你祈福时不该偷懒,您这回护着我,闻溪下次一定给您好好烧香”
她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口中默默念着祈祷之辞,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走这处。
念了会儿经,心中似乎好了些。脚上也能提起一点力气,桑乐才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着。快到第二个路口时,那声音又传了出来。
“真是废物,养你这么久,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这回听得更清楚了,桑乐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了会儿,好像是两个人,在吵什么。
真的是有人在此处!
确定是活人后,桑乐心中恐惧骤减,再往前轻脚走出几步,藏在墙角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悄悄望了过去。
一个女子正跪在地上小声啼哭着,口中断断续续念着:“是春草办事不力,求主子责罚”
她求的那人站在拐角的墙后,桑乐只能看见她露出来的一抹浅粉帛带。
那披帛上用了金银线勾勒图案,能用得起这般料子的,至少得是二品官员家的女眷。
那主子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出年龄。
可凭她仅露出来的帛带的样式却能看出,这该是位还未出阁的小姐。这样年轻的小姐却用着十分厌弃的语气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还不成,你妹妹就别想活了。”
那跪着的女子眼中泪落得更凶,却没再啼哭,朝着面前磕了个头说:“春草谢主子仁慈。”
春草?
桑乐在心中默念,没听过这名字。
还想再看会儿,那主仆二人却已匆匆散了。
在原地站了会儿,桑乐陷入了沉思。
宫中用披帛的女眷众多,样式眼花缭乱,却以金银粉花居多,可那帛带上绘的,却不是任何一种。
但她却莫名有一种似乎见过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在这里作甚?”
正沉思着,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声音。
桑乐吓了一跳,忙转回头,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跟前。
她眼中欣喜,唤道:“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这边路近。”太子拧着眉看她,“你不回去在这里发什么愣,被勾了魂?”
“我我方才走累了歇一歇。”她没想好怎么说刚才的事,便找了个借口,“爹爹你今日竟出门了?还以为你会在家里。”
那闻蔷应该还没来得及告状。
父女两并排走着。
太子心中有事,背着手,眸中神色不明,淡淡地嗯了声。
桑乐想了想,笑着说:“我近日练了许久的书法,写得还算勉强,不过先生昨日却夸了我虽然不是赵先生,但女儿觉得还算有进步。”她说着便拿出手上册子,顿了顿往前面多翻了几页,找出自觉最好的,“爹爹你看!”
太子淡淡地扫了一眼,说:“你既然不喜欢书法,也不用为难自己。”
“才不为难。”桑乐有些高兴,“练书法是为修身养性,女儿练了这些日子,也渐渐生出兴趣来。”
“随你。”太子答道,随后想到什么,无声冷笑道,“你的仪宾是位才子,若真想学,让他教你也成。”
桑乐脸红起来,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怯怯地笑了。
经过走到路口时,她又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便问道:“这儿平时是不是没什么人过来?”
“除了赶路的,谁会愿意走这里。”太子才想起来又问她,“倒是你,为何会在此处?”
桑乐只说自己走累了,又将刚刚在朱雀门前的事说了,末尾还喃喃道:“那将领那样年轻,却说自己是个老兵,真以为我不懂,随口便想唬我”
太子却陷入沉思,步子也慢了。过了会儿道:“你真问了他是温将军的人?”
“嗯。”桑乐点头,“他腰上的佩刀上缠的线是用矮草搓的,那种草戈壁上最多也最方便,京城这边却不常见,所以女儿就随口问了问。”
太子嗤笑一声,口中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加快步伐往前走。
桑乐没听清,懵懂地问怎么了。
太子没答,只说:“宫中之事,妇人不要多问。”
“哦”桑乐跟了上去,小心问:“那爹爹我下个月初时,能不能出宫一趟?城隍庙那边有灯会”
“你往日出宫时,哪回问了我意见的。”
“那是女儿不懂事,如今知道错了。”
太子没说什么,只问:“你和谁一起去?”
“知意,就是温府的大小姐温知意。”桑乐抬头期期艾艾地望着太子,“还有宋子珩宋大人。”
太子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你想去就去。”
“真的?”桑乐眉开眼笑。
“嗯。”
桑乐觉得今日爹爹似乎心情不错,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好事?”太子顿了顿,随后勾了勾唇,说:“是啊,有好事。”
他本就生得有些英俊,眉宇中又常年含了几分愁色,这样笑起来更显深意。
两人虽是父女,桑乐却跟他不亲,也不敢问得太深。而且即便问了也可能不会有答案,何必自寻无趣。
熟料太子却一反往常地解释道:“东宫的长女就快嫁人,我马上就得添一个人人称赞的女婿,这不是喜事一桩?”
桑乐脸红起来,害羞地捂了捂脸。
太子盯着她脸上羞怯神情看了会儿,说:“我问你,你当真中意那小子?”
桑乐又羞涩地笑了笑,咬了咬唇,嗯了声,道:“女儿第一次见子珩时,便移不开眼。以前总听人谈起他,却没想到,他竟这样”她顿了顿没看好看二字说出来,硬生生改口道:“竟这样有才学!”
“这么说,你们二人是对彼此一见钟情咯?”
太子刚问完,自己却因不知道想到什么而陷入沉思。
桑乐羞得不行,点了点头。
想起宋子珩说的话,喃喃道:“虽说的确是如此,可我见他的第一次却不是他见多的第一次。我曾问过他是哪次见的我,他说是去年秋天时经过镜湖,见我倚在栏边听雨,可是去年秋天我不是在苍毓山抄经吗?难道是我去苍毓山之前?还是他记错了哎,爹爹——”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回神时,太子已走出很远。她来不及细想,便追了上去:“爹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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