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是立夏的日子。午饭过后,城里便热闹起来。
京城最南边有座城隍庙,每年立夏时节都会举办热闹的祭典,城中百姓纷纷献出牛羊,载歌载舞祈求风调雨顺。
隆重的仪式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才结束,暮色降临,牛羊美酒撤下,庄重严肃的大街转而摆上堆满商品的铺子,卖手饰的、吹糖人的、吃的、玩的各式各样,沿着长长一条大街排得满满当当,直让人眼花缭乱。
初夏已至,夜间的出游的青年男女也多起来,卸了大半繁重春装,换成时下最时髦的样式,来不及要走出门会一会密友亲眷。
京城的夜里十分繁华,除了熙熙攘攘的主街,旁边还分出几条辅道。此时也被五颜六色的花灯点缀成明亮星河。一群奔跑而过的顽童手中携着欢声飞快跑过,却不慎碰到了挂满纸鸢的摊车。
霎时间,万紫千红的纸鸢散在空中,长长的尾部缠上店家招牌,悬着宽旗的杆子眼见着就坠下来。
一只手适时撑起倒塌的摊车,将那旗杆挡住。轻声问身边的人:“有没有碰到哪里?”
红着脸的姑娘总算回过神,抬头望着他清俊的容颜,摇头说:“无事。”
焦急的摊主小跑过来,同男人联手将快倾倒的摊车撑起,又忙声道谢。
男人摇了摇头又说了句无事,随后回到姑娘身边。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桑乐手中捧着只莲花灯,关切地看着面前颀长身影。
“没——”男人话音未落,身后又有人撞了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一把就将那人抓住。
“快放开我!”是个半大男孩儿,脸颊瘦削,却十分有劲。浑不在意冲撞了谁,只挣扎着朝逃去的人喊,“你们别跑!给我等着!”
桑乐有些吃惊,这孩子跑得急,方才那一下子也太快了些,男人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却瞬间反应了过来。
“放开我!”撞到人的男孩儿身上穿得十分破烂,手腕黝黑,与抓在上面的男人的手肤色黑白分明,看模样似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桑乐打量一番,笑着问:“你这小娃,跑这么急是要去哪里?晚上天黑,比不得白日,得仔细些别摔了。”
男孩儿满脸不悦,只道了句要你管。
宋子珩沉默地望着他,男孩儿却突然吃痛地皱起眉头。
瞧了眼被抓的手腕,眼中不由生出几分怯小心地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那眼神沉得吓人只看了一眼就移开。又偷偷看向站在男人身边笑着的姑娘,脑中转得飞快,朝着那姑娘求道:“贵人,我错了!绕了我罢。”
男人依旧没动,冷声道:“这位姐姐方才与你说的,你可听了?”
男孩儿抬头望着面前冷漠的一张脸,咽了咽口水,心虚道:“知、知道了”
“她说了什么?”
依旧清冷低沉的男声。
“我”
桑乐及时走了上来,对宋子珩笑笑示意松手。
随后将手中花灯递给男孩儿,说:“这花灯是我花了一两银子买的。”
那男孩儿听了直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手中精美的灯。
下一刻,那灯便到了自己手中。
“现在我将这花灯送你。”桑乐拉着他的手将花灯托住,“你得小心呵护着它,莫要摔了碰了。待回去交给你娘,让她明日拿去飘香坊,能换半吊钱。”
男孩儿却不敢接,只觉手中原本轻飘飘的花灯分外沉重。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道:“拿着你便能走了。”
刚说完,男孩儿便抱着花灯头也没回地跑了。
“噗——!”桑乐站在一旁轻笑出声,“子珩平日里便不苟言笑,如今板着这一张脸倒真有几分吓人。”
宋子珩表情恢复如常,道:“郡主是和我一起出宫,若出了闪失,子珩难辞其咎。”
桑乐挑了挑眉,说:“真的?”
“”男人顿了顿,道:“这边道路狭窄,不如去别处。”
“不要。”桑乐拒绝,指着前方远处的三层楼宇说:“若要去那里,走这里是最近的,而且知意也会在前面不远处等我,这边过去正好顺路。方才不过是那孩子跑得急,接下来我自己注意些便不会再生这些事端。何况那边人多,子珩都没空与我说话。”
他们先前已在主道上游过一遍,两人都是容貌出众之人,少不得惹人注目。宋子珩更是名声在外,不乏有大胆的姑娘前来搭讪,她暗暗喝了不少醋,才提议走这边。
郡主执意如此,男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默默陪在身边。
两人又开始沉默地同行。
桑乐有些苦恼,虽说男人是个矜贵的公子,一向又是个清冷的,可他平日便是这样寡言的一个人么。
从见面起到现在,两人拢共说过的话她一只手就能背得清楚,这一路上无数次找话题,男人皆是简短几句回应。
她又转过头看了看,这人依旧一副寡淡的模样,脸上瞧不出分毫情绪,也不知是喜是忧。不由得想,这人整日便这样绷着,他不闷么。
男人大概瞧出她心中疑惑,僵硬地开了口:“郡主上次说起的石榴如何了?”
桑乐先前在信中说道,在石榴园里救了只孤鸟。那鸟儿落进水中飞不起来,她亲自去捞的。说是羽毛红通通,如石榴花一般,又是在石榴园中捡的,便起名叫石榴。
提起石榴,桑乐便笑起来:“它呀,最近可好了。我做了个鸟笼让人找了颗粗壮的树挂起来。起初它不愿去住,我便捉了好多虫子放在那笼中,没过多久它便进去了。这一两回下来,兴许它也觉出那鸟笼的好来,如今夜里都是睡在里面的。我等着再过些时日,看它会不会飞我的屋里。对了,那鸟笼也做复精妙,是这个样子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男人不着痕迹地偷窥一眼,眉宇间松弛几分,道:“郡主心地善良,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与它结交好友。”
桑乐撅了撅嘴:“可爹爹总说我爱弄这些没用的”
宋子珩淡淡道:“殿下公事缠身,难免时间紧迫。对了殿下近日身体可好了些?”
“挺好的。”桑乐点头,“前些日子太医又来看了,开了些新药,已不怎么咳了。就是每天太忙,都没时间顾得上吃饭。”
“殿下可是为西平的事忧心?”男人眸光闪烁,“听人说那边有些麻烦。”
“岂止麻烦,简直气死人了。”桑乐鼻腔重重一哼,“那边天天递折子吵着要拨款,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爹爹每次见了都得发一回火,连我在后院的人都知道了,整个东宫都闹得鸡犬不宁。”
“拨款?”宋子珩沉吟道:“不是说西平县令已补齐了漏洞”
“哪里就能补齐了。”桑乐反驳,“那处缺口大得能装下两座城,还——”
她话到一半蓦地止住,悻悻道:“算了,这些话不该我说,若是让爹爹知道了”
男人及时道:“子珩不过是随口说说,这些事情自然不能随意对外说起。”
“嗯嗯。”桑乐连连点头,“爹爹常说,朝廷之事,还轮不到我这般妇人关心。难得今日能出来,我们只管玩耍就好。”
“也好”宋子珩抬眸看向前方,“不如我们去那——温小姐?”
桑乐朝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望去,街尾那头,温知意正步伐缓慢地走着,身边跟着位高大公子,仔细一看,竟是许久没见过的温知行。
她惊喜地挥着手朝那边喊道:“知行哥哥!知意!”
·
长街尽头,温氏兄妹二人正并排缓缓走着。
身姿挺拔的温知行手里转着个风车,说:“许久没回来,这条街倒是更热闹了。”
身边的女子轻飘飘道:“热闹的可不止这条街。”
“这是自然。”温知行将风车吹了吹,“可总要先看看小热闹,才不至于看大热闹时太过浮夸。”
温知意淡淡地瞥了眼路边小摊,随手挑了根簪子在手中把玩。
兄长见状,拿了另一支道:“那个太素了,这根才适合你。”
温知意看了眼他手中的物件翻了个白眼:“你那是什么破落货,哥哥的眼光还是这样差。”说着又转了转手中簪子,“我这根是选给桑乐的。”
“桑乐?”温知行挑了挑眉,“你与她感情这般深切了?”
冷艳的女子勾着唇哼笑一声,道:“可不得深切?若没了她,哥哥要怎么办。”
“瞎说什么呢?”温知行失笑,“不过是让你接近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若没了她,哥哥常年在外,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温知意看着他,“哥哥以为知意说的是什么?”
温知行吃了瘪,无奈地笑了笑:“我说不过你。”
“听说她前几日在崇文院又闹了笑话。还好我当时没去,不然又得替她解围,不然又得伤神一番”温知意说着又挑了根簪子,随后转身便走。
温知行付了钱跟上去:“你该帮她才对,如今东宫那位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你得与她关系亲密些。”
“唉!”温知意叹了口气,“我与她关系如何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如今与她亲密的另有其人。”
“你说宋子珩?”
“不然呢?”
“他那样高傲的人,如何能放下身段与桑乐亲近。”
“再高傲的人,总有动心的时候。不然上元节也不会”
“你说赐婚一事?哼——”温知行扯嘴角笑了笑,“那样便是动心了?”
“不然怎样才是动心?”温知意斜着眼睨他,“像哥哥你这样藏了多年的才算么?”
温知行嗤笑一声:“不过是幼年说了几句玩笑话,你怎么记这么久?”
“可小时候说要娶她给知意当嫂嫂的就是哥哥你呀。”温知意皱着眉,“我有时候都害怕,若以后哥哥心软了怎么办,爹爹的鞭子可痛了。”
“行了行了。小小年纪,心思这样深。”
“我倒是想像某人一般天真无邪,可常年只有我一人独守在家,不得不防了这人防那人,一来二去,难免学得圆滑了些,这能怪得了谁,还不是怪我们没有娘。”
“你今日怎么了?”温知行皱着眉看她,“说话这样酸。”
温知意又叹了声:“没什么,只是桑乐比我还小几个月,却要嫁人了。我果然样样都不如她,怎么就没人当着满朝百官的面”
“哦~”温知行似看穿她,“我离开时,只远远见过宋大人一面,彼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却长成个翩翩少年郎。听闻坊间还给他安了个大周第一公子的名号,我原先只当个笑话听听便算了如今看来,果然啊,这好皮囊也是有用的,连我们知意也忍不住动了凡心。我说呢,今夜怎么这样酸,还以为是方才那糖葫芦里山楂放多了”
“你!”温知意语塞,扬着下巴道,“我不过是觉得便宜了桑乐罢了。”
“你担心什么?”温知行挑了挑眉,“我方才不是说了,求了赐婚便是真心么?”
“我起初也是这样想。可是”
“可是什么?”
温知意没说,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上次春猎时在帐中宋子珩帮桑乐求情的事。
“知行哥哥!知意!”
远远的,似乎有人隐隐约约地在喊她。
温知行个子高,抬眼望去,长街另一头,方才谈论的对象正笑意满面地着朝他挥手。
许久没见,这丫头出落得愈发灵秀了。上次春猎时倒见过一回,却连话也没说几句。
他忍不住也笑着朝她挥了挥手,随后揽着温知意的肩膀道:“这事儿后面再说,今日难得出来,开心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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