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进入客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瞳孔骤缩,万分不敢相信她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叶奈坐在沙发上,手边是一碗清幽的茉莉花茶,氤氲飘起的茶香雾气将她的脸半遮半掩,透出几分模糊的观感。
……
“我们跟着导师来到这科考,本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就要下海了,结果不知出了什么原因,突然海域封锁,科考船进不来,人也出不去。”
“艾森教授啊,他得到风声提前跑了,留下我们两个苦兮兮的学生仔在这,不过,嘿嘿,也算公费旅游。”
“叶在海城也待了很久吗?哦哦,最近才回来啊,不过也真是不走运,刚回来这座岛就封锁了。”
叶奈一边听着蒂娜在耳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慢慢啜饮,贝铃门帘发出清亮的响声,她含着笑意看向进来的人。
“海因茨快来,这是柏的表姐,叶奈,是这么发音的吗?”史蒂夫转头问道。
“是的,叶奈。”叶奈轻轻偏头,目光凝视着海因茨,他鬓边的几缕头发正贴着脸,微微湿润,像是动作过急带出来的汗意。
“你好,海因茨。”
待到人都散开,海因茨回头瞥了一眼,视线从紧闭的房门透过去,能知道柏君正在浅睡。
他皱了皱眉,从房里走出去,不远的沙滩上伫立着一个人影。
叶奈捧着几簇斑斓的花束,她伸出手指一朵一朵捻过它们的花瓣,再微微俯身,将花的根茎半插在湿润的沙里,随着几场浪打来就没了踪迹。
“回来的路上我只是多看了几眼路边的花店,她就送了我这般多的花。”叶奈直起身,眺望着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真是细致的一个人呢,但我觉得满屋的花,都不及她香甜。”
海因茨没有接过她这个话题,他深思片刻,才缓缓开口:“海底有律,神明不可踏上陆地。”
“哦?谁说站在此地的我是真身呢?”叶奈眨眨眼,“大祭司,倒是你,不应该解释一下自己的来历吗?”
海因茨目光躲闪,“我只是您一路提拔上来的普通子民。”
无声的静谧蔓延,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暂时离开这个话题。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海因茨问道,自他那日在早市遇见柏君,喝到她的鲜血后,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唔,可能知道了吧,但不怎么愿意相信呢。毕竟在陆地以人类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时转化立场还是些许困难的。”
叶奈回想下午的情景,“还见到了一只失败的畸形种,若不是我即使赶到,可能就成为了那么一个东西的盘中餐……”
海因茨敛了敛神,“畸形种……”
畸形种是指用人类的一部分与海底生物混杂结合,打破物种规则和遗传规律诞生出来的畸形物体,他们是人类的失败品,也是海底世界的弃民。
相比于海底给他们“畸形种”的称谓,那些人则直接把他们叫做垃圾,他们的命运就是在见到天空的那一刻,被人类处理掉。
“畸形种怎么会出现在这?”
海因茨又想起自己先前差点被sfb的人发现,心里的预感愈发不详。
“你知道东海十三区吗。”
海因茨眉头紧锁,“那是什么?”
“陆地一个研究奇特生物的机构,我以为——”叶奈目光一转,凝视着海因茨的眼睛,“你会比较了解呢。毕竟——在那群人类的身边长大。”
叶奈的神情突然变化,浪声也惊得澎湃,高高卷起,海因茨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不过只一秒她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情,海潮也缓缓退了下去。
“你想要带她走,是吗?”叶奈问道,“不过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想要远离某些人或事情吧。”
海因茨自以为隐秘的心思被人拆穿,也不羞赧,他自然地点头,“我答应过别人,会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您也说过海底再不需要我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来历了,他又如何能在海底保持立场纯洁。叶奈的猜忌就是最好的导火索,提醒他不要轻易接近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大祭司妄自菲薄了,这些年来你对海底的贡献是有目共睹。”叶奈语气轻悠,“但你可以离开,她不行。”
“为什么。”海因茨抬眼看着她。
叶奈优雅地站立在前方,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圣洁无暇,此刻看上去,她又和海底那个总保持仁慈悲悯的虚假外壳的真身如出一辙了,让人看不透她内心真正的想法,也不知道她的话语有几分真实。
“海鱼离不开水,神明也离不开祂的国度,这不是灵魂的指引,而是命运的诅咒。”
叶奈的声音渐渐比冰极的水还要冷了,她看着自己先前被浪卷走的花儿,有一朵孤零零地飘了回来,皱萎黯淡。
“死亡也成为了一种生生不息。”
柏君以为自己今晚是难以入睡的,她想着那只鱼怪,想着叶奈对她说的话,又想着许多毫无关联的杂事。从丽佳,小胖到王叔,刘爷爷,从周兰,雪鱼再到柏妈妈,过去二十年来见到的人,做过的事像是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播放。
然后就不知怎么的,就慢慢睡着了。
“林山,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她坐在礁石上,赤着脚丫一晃一晃的,面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身旁传来了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味道,少年清冽的嗓音说道:
“我不想你去做危险的事情。”
小柏君偏偏头,描摹眼前人的面容,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海水的倒影是她七八岁的样子
“我居然是海里的神哩,是不是很神奇,叶奈说我要去拯救世界啦,像魔法少女小樱一样,你还记得小樱吗?我给你说过的,是一个有着很多漂亮裙子的女孩,我以前有送过你贴有小樱壁纸的笔记本哩……”
“小君,别再说了。”林山缓缓抚摸她的头顶,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你在伤心,梦里已经下雨了。”
雨水轻轻点点落到海面,轻盈又连绵,不敢惊扰汹涌的海。
“小君,难过的时候是可以大声哭出来的。”
小柏君眨眨眼,笑着看向林山,“可是我已经成为像林林一样温柔的人哩,温柔的人,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他人,哭泣会让他人厌烦的。”
“所以连梦里,都不敢流泪吗?”
雨声大了些,小柏君低着头,沉默,她出神地望着下方细碎的礁石。
过了许久,雨又停了些。
“我很孤单,林林,你们都不在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在海边走,一个人看天上的云……一个人活着。”
小柏君单手杵着脸,用一双清澈的眼眸平静眺望,“我应该让时间永远停在小时候的。”
“外面不是你的朋友吗?”林山指了指远处,“蒂娜,史蒂夫,海因茨,还有很多其他见过你,和你见过的人。”
“这不一样,林山,大多数朋友都只是生活中的一条火车,他们只会和你并肩旅行一小段路程,不管这段路程有多么开心,到了下一个叉路口你们还是会分道扬镳的。”
小柏君继续说道,“所以每个人都是一条孤独的列车,只是我格外想念以前和你们一起并肩行驶的旅途。”
“林林你明白吗?”
林山的神情还是有些迷茫。
“林林你不明白,你只坐过船,没有见过列车。不过我现在在梦里,我可以给你变一条出来。”
小柏君从礁石上跳到沙地里,她张开双臂,闭眼,海面从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座列车,轰隆隆撵着水经过。
“林林你看,我就是这样一条火车。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去哪,即使我的人生被写成一本小说,那截至目前,它都是枯燥平淡,令人乏味的,连悲伤也是平静的。”
小柏君不回头地说道,“平静到没有起伏与波澜,像披着小说皮的流水账,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主角,换做是谁都可以在这。”
火车开了过来,镜子一般的海面倒映着它陈旧而平凡的模样,冒黑烟的长囱,铺满泥的轨道,每一扇玻璃都是灰蒙蒙的,落在她的眼里,将她的脸也染成了铅灰色。
“但比平淡更可悲的是,我甘于平淡。”
小柏君说了这句话后,拍了拍手,将沙尘抖落,拉起林山的手奔向对岸的火车。
“没什么想做的事,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目标,于是有人找我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我自己的日子没意思极了。”
林山被她牵着,看火车又从他们面前轰隆穿过,“小君,平淡的日子也应该被记录,我到现在也记得你每一次抓的螃蟹,捡的贝壳,石子上的花纹……”
“因为我记得,梦里的你才能记得,除了这些琐事,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记住了。”
小柏君站在海面,以一种不符合她年幼模样的目光,凝视着。
“叶奈要带我回海里,她说,海底正在为我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所以我今天在梦里告诉你一声。”
林山温柔的眸子渐渐冰冷,“我提醒你很多次,离开海城,离开这里的一切。”
“然后呢?”小柏君平静反问,“然后自顾自地活着,慢悠悠过完一生,和谁呢?”
她蹲了下来,脚边有几条鱼儿绕着她游,“我将会是那个祭祀台上最重要的祀品,叶奈会收回那半片神格,她的力量会恢复,然后保护这座岛,和岛上的人们。”
“林林,你知道的,除了这座岛,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只想让这座岛,平淡的延续,岛上的人们生活不一定热烈,但一定安稳。”
“我不想再见到,一只披着熟悉的人衣裳的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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