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姐,最近感觉好点了吗?”
小护士站在明亮的取药窗口前,笑颜展露,轻快地接过女人的鲜花,是一束娇嫩的黛粉百合。
“真香呐,刚好虞医生新买了一个束口瓷花瓶,浅绿色的,和这朵百合正配。”
小护士声音清亮,“我现在就把那个花瓶拿过来,可好看了。”话一落下,她就雀跃地跑向后台去找东西了。
柏君温浅一笑,慢慢跟着小护士的步伐向白廊深处走去。
炽烈而灿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双层隔音的落地窗没有折进来那热烈的声音,倒是把烟花的美一丝不苟倒映在窗边人的眼睛里。
脚尖一顿,柏君停驻在落地窗前,位于大厦高层的这间私人诊所,竟出奇地拥有绝佳的观景视角。
柏君下意识贴近了窗,目光流连在下方那街道建筑间的烟火气息。
他们好像很热闹……
思绪转了几回,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被冷空气冻得泛红的指尖缓缓恢复了白皙的颜色,直到咫尺呼吸将窗熏上了一层模糊的白雾,柏君才收回视线,轻轻将脖颈处厚实的咖色羊毛围巾取下,搭在手臂上。
“柏小姐,谢谢您的花。”
男人轻掌住一个细口的瓷花瓶,薄绿色打底,渐变为白,黛粉的百合被精心装在里面,像是托盛在柔嫩的枝叶间。
柏君转过身来,神情柔和,“不用谢。”
看着男人身上除去了一贯的职业白衫,而是正式的西装长裤,手腕处隐约有点薄霭似的香水气息。
“抱歉,虞医生,今天我没有预约就来诊所了,是不是破坏您的日程安排了?”
“啊。”虞凉摇了摇头,“今天我值夜班,刚来。”
他微微侧身,视作邀请,“还是往这边走。”
柏君坐在熟悉的布艺方椅上,略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这是她第一次在夜里来到这家诊所,倒是见到了白日未曾见到的光景。
绚蓝的荧屏闪烁,高塔亮着缤纷的光,无数高楼大厦耸立着,却并不沉默,纷纷往自己身上装饰着吸睛的线条与色彩,毕竟新年即将到来,人们都愿意看到四处张灯结彩。
“是平日里幻想的症状加重了吗?”虞医生戴上一副无框眼镜,笔尖以一种舒缓的频率在纸上摩擦。
“最近生活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比如被上司挑刺,或者同事排挤,或者在门口不慎摔倒了,买到的水果是坏的,工作或生活上的等等事情,你都可以向我诉说。”
柏君慢慢回过神来,将视线放在桌角那尊薄绿的花瓶上,摇摇头。
“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虞凉写字的手顿了顿,“那看来突然加重的症状不是由于外界因素引起的。”
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似乎始终保持那般清浅的神情,整个人像一朵雾做的水莲花一样,颜色太浅了,连花香都是浅淡的,静飘飘立在水上,恐怕风一吹就散去了。
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也没有东西值得她留恋。
“‘心灵上的海市蜃楼’这一症状在国内还只有极少数病例,我从业心理研究这么多年,只碰见了你一个。”
虞凉将笔放下,双手合拢撑在平滑的大理石桌面,目光深邃,“相比于一些医生愿意用外界技术手段探查病人的病因病果,我更倾向于倾听对方的精神世界。柏小姐是知道这个,才选择的我吧。”
柏君点了点头,温和地将目光从花瓶移到对面人身上。
“那您能暂时将心里的大门打开,让我窥一眼里面的景象吗?”
虞凉声音渐低,渐柔,像是安慰的呢喃,“我就轻轻站在门外,并不打扰里面正在上演的故事,我知道,它很美,很精彩……
上次我们停在哪了,让我想想……好像是一片无垠无际的大海,大海里传来亲切的声音,像是母亲在对你呼唤……”
柏君慢慢合上眼,“是的,还是那一方海洋。我停在那,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我好像搭乘了一座火车,行驶在海面的火车,它围绕着一方寂静的小岛,不停歇的行驶……”
她睁开眼睛,失焦地望着桌面,直到视线缓缓聚焦,薄绿的花瓶才模糊地映在她的眼眸。
瓷瓶的花纹花色,让她想起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然后……火车将岛屿环绕了,那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我不知是要上车,还是到站下车……”
……
小护士强撑着眼皮,将诊所的所有灯光与暖气关闭,打着哈欠经过一处会诊室时,揉了揉眼睛。
“虞医生,你怎么加班到这么晚啊?你不是下午五点多就该下班了吗?”
虞凉从文件资料里抬起头来,“哦,我留在这整理些资料,明天用。”
小护士嘟囔着,“私人诊所的医生还这么拼,真让人压力山大啊……”
虞凉并未听到小护士的感概,他拿起一份薄薄的病例,喃喃道:
“分不清梦和现实的人,会活在哪里呢……”
“您说什么?”小护士揉了揉耳根。
“没什么。”虞凉摇了摇头,将文件放下,侧身望了眼窗外的缤纷光景:
“该打烊下班了啊……”
除夕的夜里,街道上分外冷清,人们都热热闹闹呆在家里,收看着固定而喜庆的电视栏目。
柏君从一家便利店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个白色购物袋,里面的‘合家圆’牌饺子就是她的年夜饭了。
街上偶或有几家店在营业,各有各的喜庆欢快的旋律,不重样的播放。
手机似乎连续震动了许多下,抽手将它拿出来,微蓝的屏幕光将她的脸照得雪白。
滑动解锁后才发现,刚刚是收到了十几条群发的新年祝福。
柏君平静地看着这些条消息,俯身,将购物袋轻轻放在脚边,捧着手机,用冻红了的指尖点着键盘,依照顺序一个个发送过去。
【谢谢你的祝福,新年快乐呀!】
页面适时弹出烟花盛放的图案,耳边也瞬间响起了“砰砰”的爆竹声——
原来是零点到了。
今年城市没有管禁烟花,大家似乎要将曾经欠缺的热闹都补回来,天空一时被照得炽亮,胜似白昼。
柏君仰头看了许久,直到脖子微酸,才收回视线,她沿着江边的人行道慢慢走着,祈祷着烟火能一路照亮这长长一截回家的路,不至于让她的耳边太过冷清。
哗啦啦的落水声响起,几个小孩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侧目望去,只见寒冬腊月的湖水里漾开了波澜,有小孩好奇踏上了湖面的浅冰。
眉头一皱,柏君立刻朝那跑去,她将围巾摘下,正要脱掉羽绒服跳水救人时,一个清瘦的身影钻出了水面,怀里还抱着先前那个落水的孩子。
“咳,谢谢,谢谢哥哥。”
小孩冻得直打摆,脸色苍白,浑身衣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风一吹,颤抖得厉害。
“不用谢。”清冽似泉水的声音响起,倒是为这寒夜带来了点温润。
两三个孩子的家长焦急地走了过来,一边说骂着过年夜里淘气生事的孩子,一边止不住地拉过那人的手,连连道谢,过分的热情似乎让他招架不住。
艰难拒绝了家长的补偿答谢后,看着他们急哄哄卷着孩子回家暖暖,倒是原先的救人者孤零零站在江边了。
“给你。”
柏君将刚自己摘下来的厚实围巾递到他面前,“展开有两米多长,披上吧。”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深深望了柏君一眼。
月光细雪似的洒在他脸上,柏君看着那清隽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想要舔去他脸上的月光。
她的心剧烈颤跳着,梦里时常梦到的人居然在现实中存在。
“谢谢。”
他安静地接过围巾,生疏地围在自己的脖颈上,背后露出了一片被水浸湿的衣裳,大冬天的,竟只穿着件薄薄的白衬衣,此刻半透明的贴在背脊。
柏君顿了顿,自然地走过去将落下半截的围巾卷起,尽量裹住他湿透的皮肤。
不可避免的,她也看到了那肩胛骨处,一只纤美的似活着的蝴蝶纹身,奇异地与蝴蝶骨融为一体,随着肩膀的微微颤抖,它竟似要翩飞离去了。
“咳。”
他的脸泛起薄红,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因为刚刚跳江救人。
“我叫林山,林子的林,山上的山。”
未等柏君开口,他就迫不及待介绍了自己,见柏君只是轻轻点头,不知为何有些许紧张。
他只是一见她,就觉得心跳加速,像是上辈子见过一样。
“嗯,我知道,林山。”柏君侧了侧头,看向空落落的街头,“不知还有什么店在营业,你是要去换身衣服,还是——”
饥肠辘辘的声音适时响起,林山羞郝地偏头,想要躲避对方的视线。
柏君笑了起来,“我也饿了,正准备回家煮饺子吃。”她晃了晃手上提着的购物袋子,偌大的“合家圆”商标透过塑料袋,映了出来。
“介意晚饭只是一顿饺子吗?”
“不介意不介意。”似是自我感觉答应得过分急切,林山声音渐弱,手指无意识捏紧了围巾——
她的围巾上有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轻易地平复了紧张的情绪。
“那——”柏君率先向前走了几步,转身看着他,“我们回家吧。”
新的一轮烟花又在她的身后盛开,像是特意点缀在那,为一身简白的她添上几分色彩。
“嗯。”
林山快走几步,默默跟上了她的步伐。
“回家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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