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向街道,梁昭元下令各学校三日内一律复课,并从承天府调了一大批军警过来驻扎在学校周围,戒备森严,学生运动才有所收敛,只偶尔稀稀落落几个学生跑到警察厅里要求放人。
督军府对外放了消息,说令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如今正在医院养疴,军政事务全权交归张巡阅使。
齐夫人三天两头上门来问,但责初晓得储定池有自己的计划,就劝着齐夫人不去催促他,安静在学校等消息。
这日,责初正改着学生们的作业,突然听几个办公室的老师议论说被捕学生在牢里闹绝食,已经好几天了。
责初一听便急了,立马同赖教授告了假,打电话让田妈派了司机过来。
警察厅门前闹哄哄的,车子开进了一看,一队军警正端着枪驱赶几个徒手请愿的学生。
“你们一日不放人,我们一日不走!”学生们用胸膛抵着枪口,毫不畏惧。
“那就一并都抓起来,上面有命令,闹事的,统统依法逮办!”一个挺着罗汉肚的军警一声令下,“全抓起来!”
“等等!”责初下了车跑过去,拿过枪口下学生手里的状子,示到几个军警面前说,“一未害人,二未伤财,学生们来你警察厅合法请愿,触犯了’新约法’哪条规定,让你们说逮捕就逮捕?”
“齐老师,你怎么来了?”武敏从两个学生中间挤出来,一脸欣喜地走到她身边,“齐老师,你也是来为被捕学生请愿的吗?”
“你是什么人?总统府下的命令,凡事打着请愿名义上街的学生,我们都有权逮捕!”
“我是他们的老师。”责初把身边的学生推到自己身后,说,“法律明文写着人人平等,一个不愿意权力受到宪法约束的大总统,和一个□□的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大肚子军警端起枪,不耐烦道:“少同我假文绉,我管你什么老师新师的,再废话就一块儿抓进去。”
司机在车里见了,赶忙下车跑去阻拦:“别开枪,别开枪,这位是督军府的少夫人!”
大肚子军警吃了一惊,边上的学生听了也掩藏不住惊讶,朝责初看了又看。
“齐老师,您就是那位督军夫人?”武敏捂着嘴,侧头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说着眼熟呢,看着同报纸上的照片还真十分像。”
一旁的军警悄声说:“队长,好像真是督军府的车。”
大肚子军警听闻眯着眼睛往车牌看了看,慌慌忙收了枪,换上一副谄谀的表情,说:“是小的眼拙,竟不识得督军夫人大驾,多有得罪,还请夫人大人大量…”
“你们也是听话做事,我不会追究的。”责初心里记挂在严的事,不屑应付他的谄词令色,连忙打断了问:“被捕的学生怎么样了?”
“还关着呢。”
“听说学生们闹绝食。”责初想了想,决定搬出储定池来说,“我在学校任职,与学生们交流多,令帅让我来劝一劝,别真出什么事儿了。”
“这…”警长一脸为难。
“怎么了?令帅如今养疴在院,就说句话都不管用了吗?”
“少夫人,我们这些当差的,都是听人差遣使唤,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若是敢私自放人进去,别说差事了,连脑袋都是要保不住的。少夫人行行好,我们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不想白白送了性命啊。”警长哀求道,周围的些个警察听他这么说,也都七嘴八舌地开始求她。
“你们的命是命,那些为正义牺牲同胞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要活命就替国贼做事,你们这是叛国投敌,罪无可赦!”武敏满腔义愤道,又拉了责初说,“齐老师,您救救那些同学们。”
“你们别急,我会想办法。”责初安抚武敏,又转头对军警说,“见不到人,带句话进去,总是可以的吧?”
警长低着头不敢回答。
责初说:“人要是在牢里饿死了,是算到你头上还是算到大总统头上?”
“少夫人要带什么话?”军警忙问。
“你同那十四人说,绝食斗争,最是无用,还不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地步,留着命比什么都重要。”责初顿了顿,又说,“只讲是令帅留的话。”
“齐老师,令帅会支持学生运动吗?”武敏问。
责初没回答,只说:“武敏,你带同学们先回去上课。”
“我们不走!”身后的学生喊道,“我们不怕死!狗贼当道,国将不国,即使他们有枪有炮,也抵挡不住革命的洪流!”
武敏回头说:“岩森,听齐老师的话,我们先回去。我相信新政府里不是所有人都良心已泯。”
武敏带学生们离去,责初才回头跟警长说:“我问你,牢里是不是有个叫齐在严的?”
警长想也没想,就答:“有有有。”
“他怎么样了?”责初问。
警长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说:“这位是少夫人的亲属吧?被人给带走了。”
“被人带走了?”
“刚刚早上的事儿,就带了他一人,走的时候手链脚铐都摘了。”
“是谁带走的?又带到哪里去了?”责初问。
“那就不晓得了。”警长提了提裤腰带,说,“总之人已经不在里面了。”
司机在一边小声提了一嘴,说:“少夫人,要不要先回去问问令帅?”
警长耳尖,听了立刻附和道:“对对,指不定就是令帅将人带走的。”
责初说:“先回去督军府吧。”
果不其然,责初一到家,田妈就来说:“刚刚太太打电话来了,讲小少爷回家了。”
责初说:“叫他过来。”
“这怕是不行,老爷下了禁足令,不许小少爷再上街,学校那边都不让去了。”田妈说。
“那我过去一趟。”责初说完,见田妈也准备起来,就说,“你别跟着了。”
齐广符在书房不肯出来,齐夫人敲了好半天门也不开,就拉责初到门边,说:“你叫你阿玛一声,他好面子,你服个软,给他个台阶下。”
责初望着门扇上的亮子,说:“额敏,算了吧。”
齐夫人怄气:“你们父女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犟牛筋!”
齐广符听了,在里面咳嗽一声,责初转头说:“我先去看在严了。”
责初刚走到齐在严房前,就听见他在里面扣着门喊:“是额韵来了吗?额韵快救我出去!”
门口的家仆解下门闩上的铁链子,责初一推门,齐在严就像饿狼似的往外扑,责初用身子拦着门缝,又一把推上门才叫他出不去:“还不听话是不是?还要惹事是不是?”
齐在严推了推门,发现又从外面锁住了,气得一拳头砸在门扇上,震的门扇咯吱咯吱响:“阿玛额敏不懂,额韵你也不懂吗?”
责初见他手指关节通通红,不禁心软了,问:“吃过东西了没?”
齐在严情绪激动,说:“国家都要没了,还吃什么东西。”
“胡闹!”责初走到方桌前坐下,一只手搭在桌上,努力想平心静气同他说话,却还是不自觉带了情绪,“做事一点不过脑子,你搞绝食斗争,饿死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大总统能少一根头发,日本人能把大顺口还给我们吗?”
齐在严走到桌前,对着她义愤填膺地说:“各国革命没有不流血的,今天中国革命未见流血牺牲者,国民才身置混沌而不能醒悟,要有,就从我开始。大丈夫不做事则已,做事就要坦坦荡荡,无畏无惧,国家大义面前,死又算什么!”
责初说:“好,你不怕死,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有没有想过阿玛额敏,想过活着的人?革命革命,我问你,革谁的命,怎么革命?烧了汤永新的宅子就是革命?推翻了大总统就是革命了?不顾父母家人凭冲动行事,这就是你的大丈夫行径?”
“我们有马克思主义做指导,有俄国革命做先例,有童先生、余先生这样的楷模做旗手,革命终有一日定会成功。”齐在严坚定地说。
“马克思主义,我在国外听的不比你少,中国的问题比哪里都复杂,你以为是效仿苏维埃端起枪就能解决的?况且你连枪都没有,凭一张嘴一双腿,你怎么革命?你如此不冷静,除了白白送了性命,还能做什么?”
齐在严搬了条凳子坐下来,说:“可若坐以待毙,我们终将走向灭亡。我看额韵就是督军夫人的日子做惯了,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责初气得发抖,说:“好,你长大了,有主意有想法了,我说的话你全然听不进去,这几日你就在这屋里好好想一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回去读书。”
齐在严低下头失望道:“我原以为额韵是会懂我的。”
责初站起来,冷静了说:“你爱国无错,可是行为偏激,游行示威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你好好想一想,等想清楚了,再叫额敏打电话给我。”
齐夫人见到责初出来,忙上来问:“怎么样?劝住了没有?只要不再吵着闹着上街便什么都好。”
责初叹了口气,说:“劝哪劝得住,但是这几日应该会消停些了。”
还未等齐夫人说话,责初就先一步说:“我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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