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初回到房里,却见储定池坐在她的小书桌前,她本就揣着心事,见了他更是惊了一跳,说:“你怎么在这儿?”
储定池抬起头,反问她说:“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责初侧过脸去看窗外,说:“是,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没人能管你。”
储定池问:“奶奶叫你过去说什么了?”
“你这么聪明的人还猜不到吗?无非就是提醒我,叫我不要刻薄了新人。”责初说完走到浴室间开起水龙头擦了把脸。
储定池走过去,倚在门框上说:“你会吗?你不是最通情达理?”
责初借着哗哗的水声,假装听不见他说的话。
储定池也没再说话,就靠在门口等她出来。
责初关了水龙头,看他堵在门口,问:“你还有什么事?也不放心,怕我说一套做一套吗?”
“你那么大度,我当然最不担心你。”储定池转了个身,走回书桌前。
责初走出去,见他占着自己的位置,就往床上一坐,两根手指戳了戳太阳穴。
储定池轻描淡写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责初闭着眼说:“这种事哪里还需要学的。”
“你不高兴我娶孔玟艾?”储定池提高了声音,“我明明问过你,我要你真心实意回答我,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选择。”
责初蹙了蹙眉,觉得头越发地痛了,有气无力地说:“你去陪玟艾吧,她刚入府,一个人难免会多想。”
储定池一踢桌子站起来,倒没像往日一样直接发作起来,站着冷静了两秒钟,不怒反笑,说:“好,你这么体贴,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
责初被摔门声震得发晕,又拿起床头年妈备好的桔汁饮了几口。她从来没有选择,她的出身,她的命运,都来不及问一问她,她想要如何,就为她宣了判。责初才觉得,方才饭桌上赌气的那一杯酒,或许在旁人看来,真是可怜又可笑。
年妈见储定池气冲冲地出来,就敲了门进去,寻了个借口看责初一眼:“少夫人,那新旗袍我拿去洗了。”
责初半眯缝着眼,不大有力气地问:“那红酒渍去的掉吗?”
“说是用白醋能去。”年妈说。
责初点了点头,说:“那你拿去吧,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责初和衣躺在床上,头痛想睡,却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去。田妈从邮局回来,来敲她的房门:“小姐,高副官打电话来问,明日李统制家的堂会,几时来接人啊?”
责初根本不晓得什么堂会,就说:“你直接去问储定池吧,他在家呢。”
田妈在门外说:“姑爷出去了吧,院子里汽车都没影儿了。”
责初起身问:“出去了?”
田妈在屋外小声同一边的年妈确认了一遍,说:“是出去了。”
责初又躺回枕头上,说:“那你就同高副官说他不在家,别的我不晓得。”
田妈应了一声就走了,责初躺在床上,实在觉得脑袋像要裂开了一样的疼,又起身去浴室,用凉水泼了泼脸。
田妈又来敲门说:“小姐,老夫人让盘一盘库房的嫁妆,理一箱子搬到卧室里来。”
责初问:“突然理东西做什么?”
田妈贴着门小声说:“还不是要给那新来的腾位置,库房没地儿落箱子了。”
“哦。”责初推开门说,“我现在下去。”
孔玟艾的嫁妆比责初多了六抬,田妈说:“这事儿倒也不好说什么,老太太还算一碗水端得平,这小的嫁妆也叫她理了两箱子到自己屋里搁着,小姐看看什么用的到的妆奁首饰,正巧趁这个时候理一理拿到屋里。”
责初挑了一箱轻便首饰,正好腾出一个位置,将将装下两人的嫁妆。
一同收拾的下人偷偷摸摸嘀咕:“这孔家可真阔绰啊。”
“真是眼皮子浅!”田妈啐了一口,转头同责初说:“小姐别听他们,就是一群老船翁,最会见风使舵的。我偷偷瞄了几眼,这孔家的东西虽多,值钱样儿也没几件,不像老爷夫人给小姐备的,那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室用件儿。”
责初对齐家眼下的经济状况心知肚明,她清楚得很,齐广符和齐夫人倾这些家当给她做嫁妆,不是因为家中富余,而是为了给她在督军府撑足脸面。她看着孔玟艾玲琅满目的嫁奁,心里也生了疑惑,若是孔玟艾真的是陈迷,凭什么瞒得过孔家那么多双眼睛呢。
田妈见她出神,就说:“小姐别看了,索性姑爷今儿也没陪着那新人,想着也不过图一时新鲜,过几日便抛在脑后了,扔到人堆里,是哪个都不晓得去。”
责初半个字没听进去,自顾说:“田妈,你再看看有什么可以收的,都一起收拾了吧,我先回去了。”
责初上楼,路过孔玟艾的新房,见她房门也没关,不自觉地就走到门口,看她一个人背着门坐在床上。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背后轻轻喊了声:“陈迷?”
孔玟艾没有回头,身子却闻声向一边稍稍动了动,责初注意到她身边添了细微褶皱的被单,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你果然是陈迷。”
“是少夫人呀。”孔玟艾这才回了头,站起来做了个礼,说,“我还说哪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少夫人有什么事儿吗?”
责初走过去,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说:“陈迷,你别装了。”
“陈迷?”孔玟艾一副惊怪的表情笑起来,问,“少夫人方才喊这个名字,也是在叫我?”
责初说:“陈迷,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夫人才是到底在说什么呀。”孔由艾一副无辜样,“是不是将我认作什么故人了?方才在饭桌上我就觉得奇怪,思来想去,从前可也没见过少夫人啊。”
责初见她死不承认,抓起她的手臂,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东西,抬起头质问她:“你手上的疤呢?”
“什么手上的疤呀。”孔玟艾收回手,“我从小手上就没留什么疤,只左肩上有个红色的母斑,少夫人是不是说这个?”
“不是的,你明明手背有个烧伤的疤痕,怎么可能没有了。”责初抓过她另一只手,依旧没有看见。
“少夫人真是搞错了吧。”孔玟艾像惊慌失措的鹿一样,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哪里叫少夫人不高兴了?是饭桌上那杯酒吗?”
责初甩掉她的手,说:“你可以除掉疤痕,但是你骗不过我的,陈迷,你费尽心思进到督军府,你到底要干什么?”
田妈路过门口听见动静,探了个脑袋进来,见责初在里面,赶紧跑进去,扶着责初,冲着孔由艾说:“你一个下妻,刚进门就要爬到正室头上来了!”
孔玟艾委屈道:“少夫人不能这样按头认罪吧,什么陈迷的我根本不晓得,原先养父母给的名字叫周芸,后来也就是找到了亲生父母,改回了现在的名字,少夫人与旁人有过节,怎么无缘无故算到我头上呢。”
责初没想到田妈突然进来,想孔玟艾咬死不认,再僵持下去就又要惊动老太太了,于是说:“只要是假的,无论你装的再好,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田妈在一旁如坐云雾,看了看孔由艾,又看了看责初,见她转身要走,赶紧掉了个头扶着她出去。
“小姐刚刚同那偏房争什么呢?什么真的假的?”田妈一边为她摘下头上的发饰,一边问。
“没什么。”
“是不是她欺负小姐了?”田妈又问。
“没有。”
田妈听惯责初含糊其辞,以为她受了委屈不讲,就说:“瞧她装的那副娇滴滴的怜人样儿,这半道又捡回来的‘大家闺秀’同十小姐那种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真是没的比的,我看她呀,同外边那些不要脸皮的红杏儿倒是没什么两样。小姐别当滥好人,这种人让不得,有些事就是要叫老太太来做主,这二房虽然有营广孔家撑腰,可祖宗的规矩摆在那儿,这妾就是男人倦慵时的扶手。再往前了,小妾见着正室都是要叩头问礼的,哪有她小老婆大呼小叫的地儿。”
“田妈,你别自作聪明了。”责初被她念得心烦,起身推开她为自己梳头的手,“好了好了,别梳了。”
田妈拿着梳子,觉得自己句句在理,只是她这犟脾气的小姐,偏偏最听不进去这些。
“小姐又嫌我多嘴了,这话搁夫人那儿,也是要念给小姐听的。”田妈搁下乌木梳子,走过去说,“我还未同小姐说呢,前段日子家里晓得姑爷要纳妾的事儿,老爷倒是没什么话,夫人可急的不得了,但又不敢来督军府同小姐多说,怕老太太听去了,心里对小姐生了什么成见,毕竟家里现在这每一节的支拨,都还一部分仰仗着督军府。我是瞧见过原先府里那些个姨太太整天闹闹哄哄,不休不止的模样,府里那时候,成天跟个戏园子似的。夫人打这老路过来,就担心小姐过这样的日子,你说这储家还讲什么新式家庭的,骨子里怕就是个旧封建!”
“我阿玛额敏,还有在严,都还好吗?”责初听她一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去过,齐广符与她一直僵着,储定池这边又一直缠着事儿,叫她都没有工夫顾及家里。
“小少爷已经去读书了。”田妈说,“说是同老爷写了保证书,这每天啊也不在学校住了,家里天天叫司机去接的。”
责初倒不诧异,想着齐广符也不会关在严一辈子,如此便不叫她操心了。
“那我额敏呢?”
田妈叹了口气,说:“还不就是天天挂心着小姐呢么,怕小姐累着了,冻着了,这姑爷纳了新人,就又怕小姐给委屈着了。”
责初听着心里不好受,就和田妈说:“你明天让司机中午边来接我一趟,我早上下了课就回去看一看我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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