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在平湖山有一处宅邸,附近的天然马场就被他心安理得地当作私人宴会场所。责初挽着储定池赴会,讲是宴会,却也不过寥寥几人,而携着女眷的,也就储定池一人。
责初捏了一下他的手肘,愤愤道:“你又诓我。”
储定池斜过头说:“我没诓你,只是晓得你要来,还有哪家太太敢赴会。”
李常跑了一圈,从马上下来,解了手套交给马弁,远远就给储定池行了个军礼,又朝责初点头说:“今日少夫人大驾,真是蓬荜生辉啊。”
责初松开储定池的手,也朝他点头,说:“李统制好,今日叨扰,还不要被李统制笑玩心重才好。”
“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李常招手让人把马牵下去,“我日日邀约令帅娱乐才怕少夫人介怀呢。”
“好了好了。”储定池招手说,“客套话听腻了,李常,今日什么安排?”
“□□坝擒了些猎物送来,围猎骑马,看令帅和少夫人喜好。”
李常正说着,一辆黑色汽车驶进来,储定池眯着眼睛瞧了瞧车牌,同李常说:“这瞧着是垅记洋行的车啊?”
李常提眉瞪眼看了看,说:“今日也给宋会长一家递了请帖,倒不晓得怎么是垅记洋行来了人,许是会长夫人的车吧。”
责初一听,以为是雷娅回来了,正想走过去迎接,却见后座上下来的人是克莱拉。
克莱拉一身干练的骑马装,随手摘下西洋墨镜,笑起来用蹩脚的中文同储定池打了个招呼:“令帅!”
责初往后退了一步,储定池一边挽过她的手,一边和克莱拉点了点头。
同克莱拉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德文翻译,克莱拉与李常说了几句德语,他就在一旁快速译成中文:“姐姐姐夫都不在顶荆,我酷爱骑马,于是冒昧前来,还望不至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李常伸手与她握了握,又同翻译说,“你快翻译翻译,尤利特小姐光临是李某的荣幸。”
克莱拉微笑着转过头,看到责初,热情地伸出手,用德文说:“齐小姐好久不见,希望你还没有忘了我。”
身旁的翻译刚想说话,储定池抬手拦了拦说:“我太太懂德文。”
责初与她握手,用德语回应说:“我对尤利特小姐印象深刻,今日能再见,也感到十分高兴。”
克莱拉重新戴上墨镜,收回手插进马裤兜里,仰头用流利的英文跟储定池说:“听说令帅到场我才特此前来,令帅马背上打天下,今日可有兴趣与我赛马?”
储定池颔首微笑说:“真不好意思,我骑不惯旁人的马。”
“令帅可真傲慢。”克莱拉笑了笑,“要不是见惯了那些装腔作势的德意志男人,我还要觉得令帅是对女士说话没分寸呢。”
李常在一旁问:“尤利特小姐想要什么?”
“她想骑马。”储定池说,“瞧她全副武装的,快叫人帮她安排。”
克莱拉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就转头问身旁的翻译先生。
李常刚要转身吩咐,又想起什么,回过身同责初说:“我听说少夫人是满人,马背上的民族,骑术一定精湛吧。”
“李统制记错了,那说的是蒙古吧。”责初微笑应答。
李常一拍脑袋,呼道:“我这脑子,是我记岔了,可这大清朝是难得的崇马,老祖宗靠骑射创业,这我记得对不对?”
“对。”责初点头说,但她的马术不是家里□□出来的,是孔战儒教的。
李常哈哈大笑,说:“那《出征歌》我可也会唱呢!”
克莱拉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责初:“你们在说什么?”
责初用德语同她解释:“在讲我们民族的骑术。”
克莱拉一拍手,用零碎的中文词汇勉强拼凑成一句话:“我,她,比赛。”
李常立刻意会,说:“尤利特小姐是想同少夫人比试吧?”
翻译先生立马转述给克莱拉听。
“是的。”她点头说。
李常问责初:“少夫人意下如何?也让我们见识见识满家女儿的骑术。”
储定池见她为难,推脱说:“我太太她不会骑马。”
克莱拉听完翻译的话,立刻说:“是令帅小瞧自己的太太了吧。齐小姐,和我比试比试,看看是你们民族的骑术精妙还是我们西洋的马术更胜一筹。”
责初感觉储定池拉着自己的手用了些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辽阔的马场,扬起嘴角说:“好啊。”
李常兴致最盛,立刻叫人牵来两匹骏马,一匹白马交给责初,一匹黑马送到克莱拉手上。
责初换好骑装回来准备上马,却被储定池拦住说:“这两匹马看着就体格不均,黑马高大,白马矮小,怎能比出个公平?”
克莱拉听了翻译传话,立刻从马上翻身下来,不悦道:“令帅真是护短啊,那这白马我来骑,在我们德意志有这样一句话,没有劣马,只有技艺不精的骑士。我不会占比赛的便宜。”
储定池拉着责初走到黑马身边,对着克莱拉拍手称赞说:“尤利特小姐真是豪爽,是我小家子气了。”
克莱拉翻身上马,扬起头居高临下地对储定池说:“那今天我要是赢了,令帅便要想一想,怎么跟我赔罪。”
责初抽出手,低头小声地跟他说:“我自己都不介意,你又来出什么头,让别人笑我小气。”
储定池笑了笑,牵住马头说:“上马吧,别逞强,输了也是我去赔罪。”
责初轻哼一声,策马到围场边。
李常扬手喊:“马场一圈即是一千米,不设障,一圈先到者为胜。”
储定池踱到亭里坐下,一脸惬意的看着马上的二人。
马弁一声令下,两匹骏马便扬尘而去,座下之人皆拍手叫好。
那黑马高大,可白马似乎速度更佳,众人都议论,这德国小姐是稳操胜券了。
储定池起身,远处突然就传来一声尖利的马嘶,接着就有马弁大喊:“不好了,马惊了!”
克莱拉的马跑出半路,突然发了疯似的尥起蹶子,顿时飞沙漫天。
储定池见状立即跃上亭边的高马,飞驰而往,身后众人已是慌乱,只李常一人大喊:“快去救人!”
责初见白马发疯,克莱拉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也是慌了神,看到储定池策马飞奔而来,立刻朝他求助:“令郯!克莱拉!”
储定池朝她大喝:“走远别动!”
克莱拉也受了惊吓,只知道用力扯着缰绳,可那马已经不受控制,几个马弁也从四周赶来,扑上去想要拉住马辔头。
储定池用英语冲克莱拉大喊:“别夹马肚子!”
白马突然蹬蹄站立,嘶喊咆哮,克莱拉体力不支,缰绳脱手,顷刻间就被甩下马背,储定池策到近处,电光火石间跃下马背一把抱住她,二人摔落在枯草地上,头顶是扬起的马蹄。
责初惊呼,伴着一声枪响,那惊马瞬间如楼宇般在二人身旁轰然倒下,在沙地上扑腾了两下就没了生息。
“医生!叫医生!”李常收下枪大喊。
责初愣在原地,看储定池撑着身子起来才觉挪得动脚步了。
李常和众人赶到储定池身边,焦急询问:“令帅没事吧?伤到了哪里?”
储定池扶起身边脸色苍白的克莱拉说:“我没事,先送尤利特小姐去医院。”
黑马突然嘶了一声,责初如梦初醒,见储定池已经起身,撇下众人,有些踉跄地朝自己走过来。
“没事吧?是不是吓坏了?”储定池一把抱过她,才发现她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
责初靠在她肩头,短短一瞬却恍若隔世。
储定池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雷…雷娅妹妹呢?尤利特小姐呢?”责初语无伦次,两只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使不上力气。
“医生来了,放心吧,会没事的。”储定池握住她的手。
“那…那你呢?”责初胡乱抓了抓他的手臂确认有没有伤处。
“我没事。”储定池说。
责初见他外衣上都是黄土,裤腿还有斑驳的血迹。
储定池注意到她的目光,忙解释说:“是马的血。”
李常赶过来,慌慌张张地说:“令帅,今日的意外都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领罚。”
储定池一只手搂住责初,转身勃然大怒道:“好端端的马怎么会突然发疯?今日若不是我碰巧提议换马,那送去医院的就是我太太!你究竟是失职还是居心叵测!”
李常大亥,扑通一声跪下说:“今日一切确确实实都是意外啊,卑职对令帅忠心耿耿,何来居心,何来叵测!”
责初劝道:“你不要一时情绪宣泄,只顾着向李统制发难,这惊马确实蹊跷,怎么也要先查一查再好下定论。”
储定池冷哼一声,说:“今日无论是谁的有心之举,他这个失职的罪名都做实了,我自然会查出究竟来,至于尤利特小姐的这笔账,就等着垅记洋行的人来算吧!”
高鞍得了消息,立刻驱车前来接二人,储定池把责初送上车,跟她说:“你先回家,等这边事情查清楚了我就回来。”
责初不放心,问:“你抱着尤利特小姐一起摔下来,一点伤都没有吗?若是有伤一定要去医院才行。”
“放心吧。”储定池抚了抚她的鬓发,说,“我你还不知道,一点小痛就叫唤的人,若是有伤还能是这副模样在你面前?你乖乖回家,奶奶那边先瞒一瞒,省的她也挂心,到时候没完没了的。”
“我知道的。”责初眉头不展,见他要关车门,脱口而出道,“那你早点回来。”
储定池一直到晚上才回家,换了身车上备着的外套,轻手轻脚地踱到房里。责初起身去接他,田妈跟上来伺候,被她招手给遣走了。
“怎么样?尤利特小姐要不要紧?”
储定池换下外套,走到小桌边拿起茶杯饮了几口说:“没什么要紧的,手脚上擦破点皮,就是吓的不轻。”
责初把衣服收好,问:“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储定池踢下皮靴,一脚踩进暖烘烘的棉拖鞋里说:“马鞍子被人动了手脚。”
“怎么会?”责初大惊失色,“是谁做的?对你还是对李统制?”
储定池安抚她说:“肃政厅已经派人在查了,别担心,好在也算是有惊无险。”
“你让肃政厅的人查?他们可只听张大帅的话。”责初说。
储定池置之一笑,自顾往浴室走去。
责初跟上去,倚在门框上追问:“这事蹊跷,你若借题发挥,李统制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储定池不慌不忙,从架子上扯了条浴巾下来,对她笑道:“你这穷追不舍的,是要同我一块洗了?”
责初皱了皱眉,站直了身子往后推了一步,背过手说:“我同你认真讲事,你怎么又这副样子,白天那个情景,差一些小命都搭上,亏你还在这里笑得出来。”
储定池打开水龙头,过不多久镜子前就一片氤氲,责初以为他要洗漱,于是伸手去关门,刚碰上门把手,就听他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狭窄的浴室一下子就被水蒸气填满了,连着思绪也粘住了似的,白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情节一样在脑中浮现,责初一边轻轻地带上门,一边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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