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已经让田妈叫下人收拾好了,瞧不出储定池昨晚是在这儿休息的。
责初早晨出门路过,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走到窗边的时候见窗台架子上那个秋天搭起来的小花房里,几株刚开花的仙客来被摘了个精光,只边上一盆刚抽了芽的德国鸢尾还好端端地长着,算是逃过一劫。
孔玟艾不声不响走到她身后说:“奶奶一早红着眼睛去了庙里,看来这回是真让你给惹的伤心了。”
责初转过身,见她身上随意搭了件绒毛披肩,一手支着门框,一脸舒畅地抬了一下眉毛。
“腿好了?”
孔玟艾低笑了一下,说:“姐姐真是心善,这个关头还来关心我。”
责初没理会她的伶牙俐齿,抬头逼问她说:“你一直在顶荆监视着我,你究竟还知道多少事情?”
孔玟艾不慌不忙说:“哪能啊,你那个老情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惯于做损人利己的事,我叫他赶出顶荆,哪有得本事自己跑回来呢。”
“你什么意思?”
孔玟艾闭口不答,转了个身摸着墙往外走:“快过点儿了,不耽误姐姐上班。”
田妈从廊上走过来,与她擦肩而过,厌恶地回头龇了一下嘴。
“小姐,那二房人前乖顺,实际坏得很,背后摆小姐一道,叫老太太此后要对小姐生了成见。”
责初从书房里出来,轻轻带上门,面不改色地跟田妈交待说:“窗台上那几株花,叫家里的花匠打理一下,看看还活不活得了了。”
赖教授将上午的课改作小考,亲自在堂里督着,责初抽了身去图书室,忙了一上午就将剩余的书理完了。
午边的时候,齐夫人急赤白脸地跑到学校,拉着她哭说:“在严离家出走了。”
责初大骇,以为他依旧不死心,趁家里人不备逃出了顶荆,刚要给储定池的办公室打电话,却听齐夫人拿帕子抹着泪说:“倒不是同上次那样要搞什么革命,你阿玛现在忙着做生意,我也一时顾他不及,前日子牵了个女的回来,真是魔障了,你晓得那女的是什么身份?说出来我都臊的慌,是西口巷子一个小歌女,这二五眼的,你说他怎么能带这样的人回来。你阿玛他也脾气急,一下没忍住,动手打了他一巴掌,这就没完了,跑出去几天了也找不着人,你说要再出点什么事,我们两个还活不活了呀。”
责初听了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说:“额敏先别急,把事情先同我好好讲一讲,在严他日日在学校,怎么会招惹上西口巷子里的人?”
齐夫人手里拽着帕子甩了两下,一手抓住责初的左臂着急道:“我哪晓得,在严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没溜儿,皎儿,要不是几天找不到人,额敏心里害怕,也不会来烦你,你托一托姑爷的关系,他那么大的官,手底下几千百号人,想来总比我们这样找有用些。”
责初疼得收了一下手,又怕齐夫人晓得,只好忍着,面色如常道:“额敏,我们先别急,也别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你告诉我,那个歌女叫什么名字?”
“叫……叫……”
“叫什么?”
“盛……盛蕙子,对,对,就叫这个名字。”齐夫人点着指头肯定地说。
责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头跟她说:“我知道了,我下了学就去找在严,您别担心,他也大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来的,您先回去,也好好劝一劝阿玛,好不好?”
齐夫人边抹眼泪边连连说好,责初送她上了汽车才转身摸了一下手上的痛处,疲顿地看着远处连廊上的冬红叹了口气。
天越发黑得早了,最后一堂诗歌课还没结束,天就阴沉得像要塌下来似的。
责初打了个电话给家里,说是要回一趟娘家,没让司机来接。她同办公室的老师说了一声,就提着包先出了校门,拦了辆东洋车往西口巷子的游艺场去。
这是她第二回来,同上次已经隔了好些年,游艺场门口的装修变化大,这些年顶荆的有钱人往里头砸了不少,买了华界这一处无人打搅的醉生梦死。
游艺场的门童见了她拦住说:“没看到边上的公告吗?女学生禁止进入公共娱乐场。”
责初瞄了一眼边上教育当局贴出的告示,跟他说:“误会了,我不是学生,我进去找人。”
门童往后一仰,又打量了她一番,才放下手说:“最好不是,要是被查到女学生进去有伤风化,你可是要吃学校处分的。”
责初没跟他多话,抬脚就往里走。
楼上厅里一边一个场子,台上笙歌不断,台下虚晃着一片纵情声色的迷离目光。
责初拦了个送酒的侍应生问:“你们这里唱歌的,是不是有一位叫盛蕙子?”
“蕙子啊,她今天被张大帅包了场子,这会儿应该在楼上的包房呢。”
“张大帅?”责初问,“张大帅天天来吗?”
侍应生端着酒杯思索了一阵说:“倒不天天,但一来就会点蕙子唱歌,一唱就是一整晚。”
“张大帅在哪个包房?能不能带我过去?”
侍应生皱起眉头看了看她说:“您不会是大帅家里的小夫人吧?上回那个大老婆来闹,还当众叫大帅给了个难堪。”
责初尴尬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蕙子小姐的朋友。”
侍应生转头指了指说:“那您去问问台子边那位,我是大厅里照顾的,不大清楚。”
责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正预备抬脚过去,忽然瞟见大理石画屏后走出来一个面熟的少年。
她当即追了上去喊:“子觉!”
邱子觉见到她,意料之外地脸色一白,原地愣了半秒钟就扭身要走。
责初赶紧上去叫住他说:“子觉,是我,你不认得我了吗?”
邱子觉脚步一顿,这才缓缓转身跟她颔首,叫了句:“少夫人。”
责初轻咳了两声,顺着气笑起来同他说:“上次你偷偷跑出去,叫我担心了许久,什么时候回的顶荆?可是在张帅府上住着?”
邱子觉揪了一把衣领,点头说:“这个月初回来的。”
责初见他言语吝啬,也明白了几分他如今的立场,不再多做盘问,只客气说:“这几日可都是住在顶荆了?那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到家里来做客。”
邱子觉点头应付说:“多谢少夫人,明天的火车要回承天老家一趟,处理一些父亲的事。”
“家里还好吧?”
“都还好,谢谢少夫人关心。”
“那路上多小心,照顾好自己。”
邱子觉神色坦然,应答自如,叫责初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但她心里明白,储定池当初那一枪的人情,现在怕是讨不回来了。
舞池里又换了一首新曲子,责初目送邱子觉下楼,才转身去问台边的侍应生说:“请问张大帅在哪个包房?”
“您是?”
责初说:“我是蕙子小姐的朋友。”
那侍应生听了说:“抱歉,张大帅有规矩,不能叫旁人打扰。”
责初思索片刻说:“那麻烦问一下,盛蕙子小姐的住宅地址……”
那侍应生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说:“您不是蕙子的朋友吗?怎么会连她的地址也不知道?”
责初巧答道:“她上月说搬到东巷去了,可我这两天寻着门牌号去找人,愣讲是别人家的房子。”
一旁一个闲坐着补妆的歌女听了说:“蕙子不是一直住在赛马街北弄吗?什么时候搬到东巷去了,没听说啊。”
责初听了心中窃喜,继续说道:“是赛马街那个老地址吗?难不成她又搬回去了?”
那小歌女一头雾水地说:“是啊,赛马街北弄23号,我上个礼拜还替她去家里拿过东西呢,没听说搬走了呀。”
责初赶到赛马街的时候,好巧就在弄堂口逮住了往回赶的齐在严。
“站住!”责初追上去,从后揪住他的一只袖子叫他转过来,“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哪时候才能消停些?你就成心要给我找事是不是?”
齐在严不服气道:“你们既然不同意,就不要来管我!”
责初气得抬手想打他,却咬着牙还是没能下得去手,愤然说道:“你知不知道那盛蕙子是什么人?她与张大帅厮混,这种女人就是权色交易的香饵,你去招惹她?你还嫌现在不够乱?”
“她不是额韵口中的这种人!”齐在严甩开她的手,疾言遽色说,“她是在游艺场唱歌,但她只是以演唱为业,为了家里父母兄妹的生计,从未沾染风月场所一丁半点的肮脏,你们凭什么以此为耻来羞辱她!”
责初知道这个弟弟脾气倔,于是平复怒气,好言相劝说:“在严,额韵阻止你,不是看不起她歌女的身份,而是她同张大帅关系不一般,你同她扯上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来麻烦,阿玛额敏年纪大了,你该懂事一些了,不为这个家分担,也该听话些别叫他们操心啊。”
齐在严别过头哼笑一声说:“额韵是真的关心我吗?还是只顾额驸的关系。”
责初忍无可忍,被他一通嘲讽气得嘴唇发抖,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才说:“你怎么能讲出这么没良心的话,额韵不关心你,好言恶语都来同你讲,你的事,额韵哪一件没管过?哪一件又是为了刁难你?”
责初说完,又忍不住咳了好几声,齐在严看在眼里,对自己放才的冲动言论懊悔不已,伸手想抓她的衣袖却又畏惧着缩了回来,低声说:“蕙子真的不是额韵想的那种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阿玛额敏的顾虑,等下个月,下个月蕙子就会从舞厅辞职,我知道额驸一直派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额韵,我答应你,只要你不管我和蕙子的事,我就安心待在顶荆照顾阿玛额敏,再也不想着出去了,好不好?”
责初没想到储定池一直代自己看管着他,听他做这番保证,口气也软下来,说:“只要你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会跟你姐夫说,让他不再看着你,但盛蕙子的事,我还需要考虑,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要跟她见面聊一聊。”
齐在严心有所动,点头说:“她每周四五是休息天,额韵要见她,可以挑休息日子过来。”
责初在心里记下,抬眼又严厉道:“你快回家去,阿玛当时是在气头上,你回去说一说好话,不要再叫父母担心,听见没有?”
齐在严抿了一下嘴,见责初神色严肃,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只好点头说:“我知道了额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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