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由艾来来去去那么多回,责初这是头一次到火车站送她。
远处月台上的灯坏了一盏,褪去了一个斑驳角落的颜色,责初站在进站口前,在汽笛和人群的喧嚣中欲言又止。
这个世界上懂她的人中,始终有孔由艾一个,那些难说出口的劝诫和好意,孔由艾不是不知道。
“你说吧,如果非要说的话。”
又一辆进站的火车一长声鸣笛,催促她快把那些话说出口。
“十律,离开诵观吧,你会找到更好更合适你的人的。”
孔由艾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你们越是劝我理他远一点,我就越是想和他在一起。”
“十律,你一向拎得清,怎么到了诵观这儿,就头脑发昏了呢?”责初见她言语果断,就心急解释给她听说,“诵观他不是坏人,可他已有家室,你若定要与他相处,你便就成了坏人。”
孔由艾放下手里发沉的箱子,站直身子认真同她说:“他与上杉的婚姻名存实亡,我什么都不强求,只做他心灵的伴侣,凭什么这样我就成了坏人?”
责初摇头说:“他的婚姻如何是他的事,你不强求便是不叫他担责,他喜欢你就在你身边陪你,他厌倦你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别人只会看见你同有妇之夫厮混,议论你笑话你,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我不能看你冒这个险。”
“我愿意冒这个险。”孔由艾不退让,扬起头坚定地说,“我甘愿,他值得。”
“十律。”责初拉住她的手臂,不死心地想再拿话劝她。
孔由艾弯腰拿起脚边的手提箱,神色坚定地说:“火车快开了,我该走了,你有事还是打我巷海的电话。小初,什么是悲剧?得到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才是悲剧,你随我这一次吧。”
“十律,你还是再想想。”
孔由艾缓缓抽出手臂,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责初想伸手去抓住她,两只手臂却沉得一点都抬不起来,孔由艾和她微笑告别,提着箱子转身往门里走。
“站住!”
责初吓了一跳,还未等的及回过神,就被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往旁撞了一下。
孔由艾听到声头也没回,匆忙拉大步子就往里逃。
孔战儒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她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哥你放开!我不是小孩儿了,你不能这么管我!”
孔由艾的手提箱在慌乱挣扎中砸落到地上,孔战儒身后跟着的副官立刻走上去拿起来,责初被眼前这场突然的闹剧惊得一恍惚,等二人经过自己身边时才反应过来伸手拉住孔由艾。
“孔战儒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这是你妹妹!”
孔战儒停下脚步,拽着胡乱挣扎的孔由艾,还没站得稳当就先投来愤怒的目光,没给责初眼神躲闪一下的机会。
“这件事你别管了。”
孔由艾一只手用力想掰开他扣住自己的手指,却无奈力气不如他,只能委屈地在他身后说:“大哥你放开我,我骨头要被你捏断了。”
责初实在想不到哪件能让他生气成这样的事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但此刻担心着孔由艾,无暇顾其他,只好言劝他说:“你别这样抓着十律,你们舞刀弄枪的手,容易伤到她。”
孔战儒微微松了点手上的力气,眉心依然深皱,把孔由艾拉到身前说:“你别想再骗我和家里人,这段时间你就给我老实待在顶荆,只要那个人还赖在巷海,你就别想回去!”
孔由艾站稳了身子和他顶撞说:“你讲不讲道理!凭什么把我扣在顶荆?我还要回巷海上班!”
“你不准上班!”孔战儒怒不可遏地冲她吼道,“你要想好好回巷海生活,就必须和那个人断干净,否则想都不要想!”
孔战儒虽然待人冷漠,对下属严厉,但跟这个妹妹一直都是软言软语的,责初头回见他们兄妹这么针锋相对,一时间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以为你真的能只手遮天吗?”孔由艾一刻也没停下挣扎,被孔战儒握着的手腕已经红肿发紫,看着他的双眼也泛红,执拗地昂着头说,“一个裘光勋还不够,现在又是叶诵观,哥,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清楚,是因为你是我大哥,但你把我当做过你妹妹吗?我究竟是你妹妹,还是你手里的玩偶?一切都要听你的话,如你的愿?如果我一定要跟叶诵观在一起呢?你是要送他一颗子弹,还是一把刺刀?”
责初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这出闹剧的开始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早,其中的是是非非也远比她想的还要复杂纠结。
孔战儒愠怒不褪,神色也不躲闪,没有解释也没有为自己开脱,只冷着声说:“你是我妹妹。”
孔由艾还是被孔战儒强硬着带走了,他的副官是个心思细的人,没急着跟上去,提着孔由艾的手提箱走到责初面前说:“下官叫车送少夫人回去吧。”
责初不安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只仓促敷衍地跟孔战儒的副官说:“不用了,家里的司机等在外面。”
方才的争执惹人闲眼,但还好火车站里也多是赶路人,行色匆匆顾不多眼前的热闹,看了一会儿便尽数散去了。
责初收敛神色,瞧着又一波到站的乘客从出站口鱼贯而出,就逆着人群抬步往外走,刚踱到厅外的铁栅栏前,远远望见前面灯光下提着行李箱的邱子觉上了汽车。
她本只觉巧,但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丝不合情理的差错,回身望向到站口那个新挂上的牌子,方才进站鸣笛的车不是来自巷海也不是来自承天,而是南方的苘州。
责初心下一惊,待回过头已不见车影。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其中关系不简单,这会儿只想着同储定池讲一声,回到家却依然不见他人。
田妈见她心绪不宁地在窗前走来走去,上来安慰说:“小姐要不要差那个高副官去问一声,看看姑爷要忙到什么时候,总好过这么干等着。”
责初瞟了一眼马灯高照的院子,摇头说:“快过年了,肯定忙的。”
庭院里的阡阡梅树下悉嗦有声,像磨了边角的松木门咯吱挂响,又像满腹心事的少女唉声叹气。
自火车站一别,责初便再无从得知孔由艾的消息,她往十瀑胡同跑了两日,只见着空荡荡的公寓,再给孔家巷海的宅子打电话,下人也半句不肯多说。
她无旁法,只能每次都来十瀑胡同碰碰运气,又正好借此躲了一躲老太太。
这日课上得迟了,她赶到十瀑胡同时已经没几家灯火亮着,孔由艾的公寓依然黑着灯,她站在楼下,失望又意料之中地呼出一口流云般的雾气,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见楼道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声响,像玻璃瓶子滚了几个台阶。
她赶紧跑上去,出乎意料地看见楼灯底下,抱着酒瓶一脸醉态的孔由艾。
“十律!”责初跑上去扶住她,看了眼脚边两三酒瓶,捏着瓶口拿起来掂了掂,松了口气,跟孔由艾说,“你怎么坐在这里喝酒啊,快点起来。”
孔由艾眯着眼看清了她,举起手上的酒瓶笑起来说:“小初,我请你喝酒。”
“喝什么喝,你都醉了。”责初抱着她的肩膀想拉她起来,却被她做劲一道给拉了下去,膝盖磕在楼梯上麻了一阵。
孔由艾摆手说:“我没醉,我才买来喝了两口,我都还认得你呢。”
责初边揉着膝盖边训她说:“酒量小口气大,汾酒都敢抱着瓶子喝,若我今天不到,你是不是想一个人醉死在这里?”
孔由艾笑着笑着突然眨眼挤出几滴眼泪来,抱着她的手臂说:“我大哥把我关在他的小楼里,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可怕火车站也有他的人在,逃也逃不出顶荆。他逼着我跟诵观讲分手,说否则就要一辈子这样关着我,如果是这样,那我倒不如今天就喝死在这儿。”
责初捏着袖口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又拍了拍她的脸颊说:“他这么做是不对,但你讲这样的话真是太叫人伤心了,如今且不管你爱的是谁,爱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值得。”
“值得。”孔由艾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臂说,“你骂我糊涂看不开,当自己假装潇洒,轻易放手就高明吗?”
责初喉头发紧,侧过身半晌才说:“我从没觉得哪样更高明,但你和诵观这件事有对错之分,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毁了自己。”
“对错?”孔由艾抹了把脸,举起酒瓶猛灌了一口酒说,“令帅可以娶我们家的女儿做姨太太,我却不能做诵观的红颜知己,这世道哪有什么对错,不过都是拿权者的喜恶罢了。”
责初抢过她手里的酒瓶说:“离开诵观吧,做回原来那个漂亮的孔十行不行?算我求你。”
孔由艾低头看了眼两手空空,摇头说:“不行。”
“算我求你。”
孔由艾一把推开她,扯着嗓子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风从楼道口灌进来,责初眉眼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她抱了抱手臂,就沉默着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
孔由艾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外套,顺手拿起边上另一瓶酒,晃晃悠悠地碰了一下责初的脸颊说:“我没想着跟他结婚,对那位原配夫人也没有恶意,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
责初恨她讲出这么乱来的话,气说:“你真是疯了,为爱昏了头。”
孔由艾反而放肆地放声笑起来,握着酒瓶子的细颈,一根手指指着她鼻尖说:“我想跟他在一起,就甘愿被人说,我也劝你们,凡事别太奢望两全,免得最后两头蹲空。”
责初轻推开她的手,想去拿她手里的酒瓶子,却被她迅速又磕绊着躲开了。
孔由艾抱着瓶子,往身后的墙上一靠,突然委屈地像个没人要的小女孩,红着眼糯着声说:“一个人很寂寞的。”
责初皱眉,上去轻拍她的背哄说:“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你有你家人,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做你最好的朋友的。”
孔由艾乏力地垂着眼,摇着头缩着身子抽泣说:“我是说,心上人不能陪你白头,很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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