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珠当然是要先回趟家看看陈婆婆,对于现在的情势,陈婆婆是一无所知的,笠珠也没有把真实状况告诉她。笠珠只是说:“援军很快就来了,外头那些都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陈婆婆还是忧心忡忡,“知道你厉害,但一想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要上战场,就觉得害怕,不行,我还得拜一拜神。”
拜神……笠珠按了按那片龙鳞,南平侯府一劫后,她就十分清楚,任凭她自己再厉害,终究不能凭一己之力战胜那么多兵马,人力终有尽时,这个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令人绝望的境况下,也许真的需要一些人世外的力量介入了。
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开始试着联系润玉,也许按照天规,他不能亲自出面,那么只是给一点建议也好,只要他来,就能给她一点希望。
但是,没有回应,她一遍遍的挥出唤龙咒,润玉还是没有出现。
她开始有个可怕的猜想,是不是润玉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为了顺应天意,他干脆选择避而不见?武靖城这么多条人命,在天界果然就如蝼蚁一般吗?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拿起剑,归队去了。
正式开战之时,将军依然没想通为什么凉虢会来攻打这么一个需要他们长途跋涉而又没多少油水的小城。
也许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来复仇的而已,先选个软柿子来捏。
所以这批凉虢人的手段极其残忍,打起来也格外不要命。
此时,王都内。
李松岳已是第三次请求出兵援助武靖,还未见到新王,就被傅相拦住了。
傅相道:“将军不必再去了,没有意义。”
“你们真的就这么决定放弃武靖城了?”
“照现在这个情势,放弃它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武靖本不属于淮梧,它原名希希塔尔,因为太过穷困,几十年前主动归附,我朝这些年对它的扶持,已经够多了。”
李松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几十年了,现在的城民早已不是最初的那批,你们却依然不把它当成自己的国土?”
傅相面不改色道:“留着它没有丝毫意义,反而还会拖累其他城池的发展,这么一来,其实是少一个负担。”
“他妈的那都是人命啊!”李松岳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我只知道犯我淮梧者,虽远,必诛!”
望着转身就走的李松岳,傅相喝道:“站住!武靖周边根本派不出足够的人马,你从这里带人出发,赶到时,已经晚了。”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强!”李松岳头也不回,身后傅相告诫他:“私自出兵是死罪,你可想好了!”
李松岳挥一挥手,仿佛要去做的只是小事一桩。
……
笠珠不知道这一回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上杀孽太重,想必自己死后也是会坠入无间的吧,可是没办法,不杀就不能保护身后的人了。她已经懒得防御了,身上添了多少道伤早已数不清了,反正也感觉不到疼,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杀红了眼的怪物,只知道进攻,进攻,刺穿下一个人的胸膛时,对方的武器也刺到了她的腹部,使她不得不停一会,歇口气,然后她发现,周围安静下来了,一圈凉虢士兵围住了她,而目所能及之处,再也没有活着的她的同僚,不远处将军倒在地上,缠着破布的长矛刺在他身上,高高立着,仿佛旗帜。
润玉教给她的精妙剑法还是使她成为最后一个活着的。
凉虢人眼中映着她狰狞的面容,他们渐渐露出畏惧的神色。
但,到底只剩一个人了,根本构不成威胁,十几支长矛一起刺穿了她的身体。
魂魄从躯体中逃脱,笠珠守在城门前,伸开双手,想要拦住鱼贯而入的凉虢人,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她如若无物的魂体,畅通无阻地进入城中。
真正的屠杀才刚刚开始。
大刀砍向陈婆婆的时候,笠珠试图去挡,但那刀还是不受丝毫阻碍地穿过她。她想抱起陈婆婆,可自己是虚体,根本做不到,想要呼救,也没人能听到。
她在这城里来来回回穿梭,可终究什么也做不了。
武靖果然像预料中一样,血流成河,城中几乎没留下活口。
笠珠孤零零飘在上空,俯视着城中发生的一切,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复仇的念头,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不想分心。
一片雷云在她上方缓缓聚集,逐渐笼罩了整个城池,只要她一挥手,天雷就可瞬间摧毁地上的一切。她惊讶于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本就不是人类。她记着的,只有作为人类这一生的所有不甘。
笠珠双目赤红,脸上尽是癫狂之色,她勾勾唇,就要动手,就在此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来人的样貌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第一反应就是攻击,奈何对方的修为高过她,将她压制得死死的。
那人痛心疾首地唤她的名字,“笠珠,醒过来吧。”
这一声呼唤终于唤回她几分清明,她呆滞了一瞬,赤红的模糊一片的视野慢慢变回了正常样子,她眯了眯眼,试着辨认眼前的人,“……师父?”
水神松了一口气,“你可知,你刚才差点入魔。”
笠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想干什么,甚至还要攻击自家恩师,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居然也是自己可以做出来的。那一刻她很是无助,“师父,我到底是怎么了?”
水神摸了摸她的头顶,“没事的,不是你的错,回去吧。”
笠珠又看了一眼脚下的城池,她当然明白神不能过分干预人间的权力更迭,否则就要失了神格堕入魔道。所以对于那些凉虢人,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还是意难平啊。
水神暗暗惊讶于笠珠历了一次劫就能自动领悟龙族呼风唤雨的本事,修为也已经跃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单从本领上,她已足够继任水神一职了,何况心性不差,保护弱小都是出于本能,唯独有一点不能让水神放心,就是这孩子一遇到报仇这个事上,就执拗得可怕,这一回更是差点堕了魔,先前不让她参与到簌离的计划中,就是怕她跟着走了歪路,那么他好不容易物色到的继承者就算废了。他深知锦觅担不起水神这个责任,从一开始,他想的就是待到合适的时机传位给笠珠,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从此不问世事,隐居起来。
李松岳带人赶到武靖时,那里已是一座空城。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但他还是在城门外伫立良久。一路上,他都心怀侥幸,那姑娘那么厉害,说不定能活下来,然而现实是,她被吊在了城门上。他命人把她和她的同袍们放下来,给了他们一个妥善的安身之所。
敌人早就撤离了,以李松岳了解到的,他们这次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扩张国土。据他所知,前凉王死后,凉虢王庭各路势力争夺不休,其中最强的一股势力选择袭击武靖,名为复仇,实际是在收揽人心。凉虢刚经历一场大败,人心低迷,这时候若有人能带领军队成功屠灭淮梧一个城则必然会获得众人拥立,所以他们不顾路途遥远,选择了防守最为薄弱的武靖城。而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前熠王太急于消除外患了,在人手尚不十分余裕的时候,不惜抽调了所有他认为可调动的力量,当然像武靖这样当时看起来十分安全的地方是首选。
随熠王出征前,李松岳尚不能理解为何他如此之心急,以为他是有什么深远筹谋,现在倒是明白了,原来是急着去给圣女陪葬。
一直深深敬仰的人突然做出这种混账事,不恼火是假的。虽然先王确实把身后事处理得不错,比起凉虢那种乱相,淮梧重新步上正轨就算是非常迅速的了,所以损失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武靖城罢了,这种小地方,对他们那些大人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先王在泉下,应该不会有半点愧疚吧。李松岳一手拄剑,歪头望着城门上破败的武靖二字,如此想着。
什么家国大义,就是个笑话。在目睹先王抱着圣女进入王陵之时,李松岳觉得,他心里的一座山永远的崩塌了。不过他自己也没几天活头了,私自调兵,无异于谋反,等着他的,只会是断头台。
……
刚踏入南天门,水神对笠珠说:“觅儿不久前也回来了,你师娘心心念念要为你俩办一场接风宴,我先回去帮着准备,你见过陛下后,就来洛湘府吧。”
笠珠问:“师娘亲自下厨吗?”
水神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笠珠是有幸尝过风神的手艺的,立刻就明白为什么自家师尊这么急着回府了——这要不看着,厨房得炸。她忙说:“师父赶快回吧,师娘一个人多辛苦呀。”
水神点点头,一向从容不迫的他,这回竟走出了风风火火的势头。笠珠在后头偷偷地笑,其实师父是担心师娘吧,虽然他们当初是被赐婚,两人之间总是冷冷淡淡的,然而这么久的相伴,渐渐也像是一对平凡夫妻了。
锦觅和旭凤刚见过天帝出来,手牵着手,颇像劫后余生的苦命小鸳鸯,两人正走着,锦觅远远瞧见了笠珠,兴奋地向她挥了挥手,招呼她赶快过来,而笠珠在看见这两人的时候,面色沉了一沉,走过来时,仿若带着周身的阴云,甚至让锦觅打了个哆嗦。
锦觅正对旭凤说着“笠珠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就见笠珠走到近前,抬手就给了旭凤一记响亮的掌掴。
旭凤懵了。
锦觅张着嘴一时忘了该怎么说话。
只听笠珠道:“您真是我们好王上啊。”看都没看锦觅一眼,拂袖而去。
旭凤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会才反应过来,他从没被一个女子这样当场扇过耳刮子,简直是莫大的耻辱,端着红莲业火就要去找笠珠的麻烦,锦觅拼着全身的力气才拉住他。
“凤凰,笠珠姐姐,你们都冷静点。”
笠珠望着旭凤手里托的那团火,直接召了朔望琴出来,冷冷道:“堂堂一国之君,拋了山河社稷,为一个女子殉葬,就是烧死我,你也还是个笑话。”
旭凤被激得越发恼火,只是实在怕误伤了锦觅,“锦觅你别拦我,我今天就要和这个疯婆娘理论清楚。”
笠珠只是冷笑,“好啊,我是疯婆娘,杀个疯子对您这种天潢贵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啊,生下来就含着金勺子,自然是百无禁忌,随心而活,旁人还能赞一句,你这是赤子之心,当然,不论干了什么,自然有人给擦屁股。但我求你,放了锦觅吧,你知道圣女已故后凡人怎么评价她的么?不,你当然不知道,凡人草芥,在你眼里算个屁!”
圣女生前并未有任何祸国之举,只因熠王为她殉葬,白白背上了祸水之名,被当成笑谈。这些旭凤在决定殉情之前都没有想过。加上现在锦觅还有婚约在身,两人这样在凡间缠绵了一道,天界的人私底下又不知该怎样说锦觅不知检点,这个他也没有想过。
笠珠忽然感到一阵心悸,那一刻她疼得几乎站不直,好在只有短短一会儿,不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而是之前意外与润玉定下的龙族契约的缘故,这契约有预警对方性命之危的作用,不是紧要关头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顾不上再和旭凤理论,她忙循着契约指引去找人。而旭凤还以为她是终于怕了才逃跑,收了火焰,嘟囔着下回再找这疯婆娘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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