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动地的神魔大战最终却是悄无声息地结束于一场和谈,在那之后的百年中,原属于魔界的忘川两岸及附近城镇独立为冥界,在天界扶持下成立了冥府,天机车仑盘也从缘机仙子处搬了下来。自此,冥界成为一个容纳孤魂野鬼的处所,冥府则专司六界轮回之务,让忘川中徘徊的众多无主孤魂有个去处,以净化忘川河水中的鬼气,多年这么下来,逐渐清澈的忘川与两岸大片的彼岸花海相映成趣,成为冥界独特的一道风景。
凡间一家酒馆,在外游荡多年的彦佑偶然遇见了丹朱,他奇道:“你不是十世情劫么,这么快过完了?”
丹朱顶着一张少年脸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故作老成,“神魔大战后润玉下了罪己诏,我们这些算不上罪大恶极的罪仙也一并赦免了,我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回天界呢?大赦这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吧。”
“回去干什么?润玉倒是问过我想不想回去当月下仙人,诚然他那就是客套一下,我也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再说在天界哪有在凡间看话本子写话本子有意思,我就婉拒了。”
“啊,原是这么回事。”
丹朱说着就塞给彦佑一本话本,直嚷嚷着:“你常在凡间混,想必早就听说过朱颜不改仙的名号了吧,今天你有福了,朱颜不改仙本人亲笔签名的限量话本,赠你了。”
“诶?啊?你就是那个朱颜不改仙?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彦佑连忙拱拱手,“您这话本,写得可是相当有水平,试问哪个深闺少女枕下不压着几本朱颜不改仙的大作呢。”
丹朱得意地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过奖过奖。欸,对了,我久不回天界,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能有什么新鲜事,咱们这位天帝你也知道,这四平八稳的,近年天界连打架斗殴都少有,更别提别的什么新鲜事了,战神闲得都快回你那姻缘府接着当月下仙了。”
“岂有此理,哪有战神去当月下仙的,那让他牵线的夫妇不得天天干仗?”
彦佑没料到他的重点竟然放在这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丹朱没好气道:“所以那小子呢,那小子近况如何?”
“哪个……小子?”
丹朱别扭道:“能有谁?润玉!”
丹朱一向甚少主动关注润玉,这让彦佑有些纳罕,但彦佑对润玉最近到底如何也知之甚少,事实上润玉除了朝会也很少在外边露面,他也只能敷衍答道:“还是那样吧,高高在上的,寻常见一面难于登天,想必身子骨也不大好,老是称病,和战神两个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与此同时,忘川边上润玉和凇玥两个双双打了个喷嚏。
凇玥搓搓手哈了口气,“这鬼气也净化多年了,河边上还是阴森森。陛下冷不?冷就回冥府坐着。”
润玉道:“本座倒也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再走走吧。”
凇玥瞅了一眼他那快比衣服还白的脸,觉得此话甚没说服力,但是他也知道润玉一向犟得很,劝也是白劝,只好继续跟着他在花海中穿行。
他们此番是例行到冥界巡视,冥界夹在神界魔界中间,维持脆弱的平衡不容易,所以一向是战神和天帝亲自压场子,那边魔尊也是隔三差五晃一晃,这冥主属实是过得胆战心惊。倒是也不必担心神魔两族再度开战,当初设立冥界作为两界之间的过渡地带,同时冥府净化忘川鬼气,对魔族也是一桩好事,他们没理由再度袭扰此地。
当初打下忘川这片地盘时,天界满朝文武都在头大如何处置此地,直接作为天界属地,魔族必定不服气,定要三不五时地袭扰一番,这便永无宁日,说不得还得再打上一场大战;但若是放弃此地,天界的颜面有失,戍边的将士颜面无光,魔族更是要欺负神族势弱了。再说忘川两岸的花海就是……此地是必定不能放手不管的。
于是润玉提出不如效法当初的花界,干脆将此地独立成为冥界,动用天机论盘净化鬼气,花海也有防止忘川泛滥之效,改善了环境,原住民住着更舒服,也就不会一直想着回归魔界了。此案在天魔战后和谈中通过,便有了这冥界冥府。之后润玉下了罪己诏,反省自己轻易引起战火,使得两族百姓不得安宁,魔族便也消停了。
但天界所有人都知道那次大战本就是魔族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在先,天界早就为这迟早要来的大战做准备,那次出征可说是有备而来,谈不上轻易挑起战火这个说法。多年来天帝润玉恩威并施,才得来这四海升平的盛世。
日子是和平了,但在凇玥看来,润玉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可能是忙碌起来才不会有那些忧思吧,这位天帝是一点闲暇时间没给自己留,没日没夜地批折子、巡视,可是天机论盘送走了那么多魂魄,到现在都没有笠珠的半点痕迹,想来她是真的彻底不在了吧。
是的,设立冥府有润玉的一点私心,忘川有着数量庞大的迷失亡魂,或有可能混着笠珠一星半点的残魂,润玉是在用自己的办法找回她,但现在看来,这也不过是徒劳。
多年来,朝堂之外的事情,润玉只会和凇玥聊起一二,或许因为了解当初始末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其他人或是误解,或是敬畏,都不是什么好的谈天对象,所以凇玥知道今天润玉拉他在彼岸花海散步绝不是仅仅是散步,今天他看起来格外的心神不宁,但徘徊这么久一直不开口,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凇玥也是没话找话:“其实臣一直想问,花神和魔尊……前魔尊,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润玉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一个辞了魔尊之位,不知所踪,一个自愿留下照顾花海。”
“那,为什么每次来都看不到花神呢?”
“知道本座来,她会回避。”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凇玥再次开口,“那两人不是有一段情嘛,如今没人阻拦了,为何没在一起呢?”
“……”
凇玥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闭嘴了。
谁料,润玉默了一会竟真的解释起来,“或许是穗禾的死,或许是那装着穷奇的御魂鼎,让旭凤醒悟了什么,他对锦觅说要想一想,便独自走了,大概是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是真的隔着什么不可逾越的沟壑吧。”
凇玥耸耸肩“唉,陛下,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些。”
润玉先是自嘲地笑笑,“那么切入正题吧,或许听起来荒诞,本座似是……被托梦了。”
凇玥只当他是玩笑话,“倒是没听说过神族也能被托梦的,陛下梦到谁了?”他原以为润玉会回答笠珠或是他的生母,然而答案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润玉答道:“是沉魇。”
“那位鸿胪殿主事?他不是早就失踪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离奇之事却不止这一桩,近日,本座发现星象似有异动,竟是呈现倒流之势。”
“可是这和托梦又有什么关系?”凇玥越听越觉得离谱。
润玉站定,“在梦中,沉魇说他找到了让笠珠回来的方法,他问本座,如果让她回来,却要放弃如今拥有的一切,从头开始,本座愿不愿。本以为只是梦中臆想,但这星轨倒流……”
“这……却是闻所未闻了。”
“据说沉魇原是上古时期便镇守忘川的龙神,实力深不可测,或许真有什么玄妙之法……令时间倒流。”
凇玥是没有当真的,只当个玩笑似的问他:“那么陛下怎么决定的呢?放弃所有,从头开始?”
润玉没有回答他,思绪回到了那个梦中。
在梦里,沉魇说,他自是有办法让笠珠回来,只是,这是以牺牲他自己为代价,即使时间回溯,他的存在会被彻底抹去,那么,很多事情的走向会因为没有他的参与而发生偏移,或许笠珠根本就不会认识润玉,也就是说,即使她能活下来,也未必就能在润玉身边。这也是为什么沉魇早就知道这个让妻儿复生的办法却没有去实行的原因,没有他,灭灵族一样会灭绝,那将毫无意义。
沉魇明确说过,就算能回到最初,任何人都不会有“此世”的记忆,所以也谈不上改命一说,一切都是未知数,他问润玉,愿不愿意放弃此时的一切,去赌一个不确定。
润玉在梦中对他说,不论境遇如何变化,只要笠珠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安稳地活着,他相信自己总会和笠珠见面的,因为羁绊早已结下。
……
……
……
时光荏苒,劫灰散尽,天魔大战之后若干年。
天帝润玉难得从繁杂公务中脱身片刻,下了趟凡。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境总算平复了许多,这才有勇气亲自下太湖一趟,祭拜龙鱼族先祖。
去太湖之前,他先顺道去看望故人,正遇上小棠越拿着根鱼竿在河边。
“棠越。”润玉轻声唤那孩子。
他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会叫那孩子真正的名字,别人都是喊白鹭的。一来,他觉得直接叫那孩子白鹭显得不那么尊重,谁说小孩就没尊严了?二来,不知什么原因,叫白鹭的时候,有一种在叫另一个人的感觉,可是他并不认识第二个叫白鹭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润玉温声问棠越。
棠越一本正经道:“钓媳妇。”
润玉感到有些好笑,接着,棠越又说:“大伯也来钓个媳妇吧。”
“又是你娘教你的吧。”钓媳妇这么离奇的说法,倒是符合锦觅一贯的风格。
之后锦觅出来,他们又寒暄了一阵。
也许时间真的是过去太久了,看见锦觅时,润玉心里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全不似记忆里那样惊天动地,甚至,他现在已经无法理解自己以前是怎么做出那些事的。
可能,谁都有年轻犯傻的时候吧。
润玉提及自己一会要去太湖,棠越煞有介事地提醒他:“大伯要小心呀,那里有一条好凶的龙,上次我去觅食,被那条龙张牙舞爪追了一百八十里路。”
“龙?”润玉从未听说过太湖还有条龙,现任太湖水君鲤儿从来没提过,听棠越形容,这条龙很是凶恶的样子。
锦觅想起那件事,仍颇感滑稽,就好像狼狈的不是自己儿子一样,打趣道:“是啊,那天小鹭回来,从头湿到了脚,被那龙吓得够呛。”
“岂有此理。”润玉心疼侄子,也担心这龙已经为祸一方,鲤儿是受其胁迫,才不敢上报,这样一来,他就更得亲自去看看。
太湖里。
提及那条恶龙,鲤儿显得支支吾吾的。
“这个……她也不是真的凶恶,只是脾气坏了点,我已经罚她禁足了,这半年她都不曾到水面上骚扰鸟类了,就……别计较她了吧。”
见鲤儿尚且还能制约这条龙,润玉松了口气,“罢了,我先去看看笠泽故地。”说完一个转身,不见了,鲤儿追都追不上,冷汗直流,心道:“完了完了,那老祖宗今天正好在笠泽,但愿她命大别正好撞上了陛下。”
站在笠泽洞府前,润玉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忽然,似有一种奇妙感应,润玉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见了一个红衣姑娘。她挎着一个篮子,哼着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
是个挺俏丽的姑娘,论相貌,似乎并不差于锦觅这个六界第一美人,而她身上有着锦觅已被磨灭很久那一分明媚,恰如碧潭初见的那个样子。
不,她和锦觅不完全相同,她不是因为不谙世事才显得澄澈,而更像是铅华洗尽,返璞归真,正因如此,这份明媚不会轻易被磨去。
也许正好是这个地方,正好她身穿红衣,润玉看见她时,感到一阵亲切。
可是,明明从未见过,为什么他想说的是好久不见?
他愣在了原地,等那姑娘自己走近了,她望着他,大眼睛亮亮的,“这位仙长……”
这是笠泽,很久以前就被烧毁,等闲不该有旁人出现在这里,他问她:“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那姑娘稍稍弯了唇角,“我是笠珠,原本是龙鱼族家臣,来祭拜先主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初遇,亦是久别重逢。
至于很久以后,天界帝后微服同游凡间,途经当年棠越拿鱼竿钓媳妇的那条河,润玉看看牵着的笠珠,会心一笑,低语道:“当年棠越所言非虚,还真能钓上来。”
“嗯?钓了个啥?”笠珠自是不明所以。
润玉没有正面回答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只道:“走吧,我们回家。”
这个家当然是指笠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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