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后的软禁生活与林赟想象中的倒没有太大差别。数月很快就过去了。虽然并没收到禁令,但林赟一直乖乖宅在自己那偏僻却清净的芊衍殿。
话说这“芊衍殿”的名字也过于婉约了,林赟充分有理由怀疑暴君为了省钱给他安排到了之前的宫妃的宫殿,并且还连名字都懒得改……
一开始他还能自得其乐,翻翻书、学学字,回想自己能复制出来的小发明……时间一长,百无聊赖。
却说那么久的时间里,那位倒确实不曾踏足过后宫。但林赟却完全没办法忘掉他的存在。
林赟甚至开始怀疑《惊雀》是不是顾查写的了……
这暴君哪儿是暴君啊,简直比历史上有名的明君还要贤明……虽然他不来后宫,但后宫中处处是他的传说:什么近三天又忙得没吃晚膳,逼得丞相大半夜赶进宫来逮;每天起得比太阳还早,大半夜还老要喝浓得泛苦的龙井……
林赟问了小桃千百遍,小桃才肯隐隐约约地透露这位的父皇才是那个真昏君,搞得他们大周朝百废待兴的,只能靠沈昭旻励精图治。
这几日,小桃在林赟耳边一直疯狂暗示,从早到晚地念叨着御花园的桂花开了。林赟实在磨不过他,只好带他出门赏桂花,顺便拿上了笔墨纸砚。
去往御花园途中,连林赟也不知道自己这颗忐忑的心中到底夹杂了几分隐秘的期盼。
好巧不巧的是,他不但没见到想见的人,还遇到了传闻中的一级危险人物——季弗。
原书中说季弗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因功高震主,被暴君在后宫中囚禁、虐待,最后与顾查结盟才脱离苦海。
可以说,凭靠军权与军中威望,他几乎就是顾查登基背后那个最重要的关键人物。
然而,在小桃那里,林赟听到的却是一个迥然不同的版本:
一日,季弗看上了一个已有婚约的平民女孩。那人家守信、不从,他就如阎罗般屠杀了女孩无辜的一家四口,然后强抢民女。可怜那女孩日哭夜哭,最后活活跳湖自尽。可季将军战功赫赫、威力无穷,出面强压了这件事。
半年后这事不知怎么就直接传到了那位的耳朵里。那位毫不留情地要处死季弗,但唇亡齿寒、军中大乱,军兵纷纷上奏为季弗求情。最后还是丞相求情,那位才只是贬了季弗的职,但却将季弗押进了宫。从此听说那季弗是生不如死……
小桃对林赟千叮咛万嘱咐,让林赟千万不可接近季弗所处的冷宫——戊辰阁。
可这次,他们可谓是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小桃紧张得在林赟身旁瑟瑟发抖。
季弗血淋淋地被架在一个简陋的轿子上。他高大健壮,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古铜色的。
但此刻,轿夫们简直像是在费力地抬着一只受伤的猛禽。
季弗上身□□,浑身硬邦邦的肌肉上都落下了非常鲜明的赤红鞭痕,破开了无数道糜烂的口子。
他……是被那个人折磨成这副样子的吗?林赟偷偷地观察着轿上伤痕累累的猛男。
猛然,季弗那敏锐得近乎本能性的感知力使得他本半阖的眼睛一下圆睁了。那充满了野蛮气息的鹰眼从上方直直地向林赟睨了过来。
撞见他暴戾阴狠的眼神,林赟吓了一跳,心脏仿佛被扔进油锅狠狠地烫了一下,迅速便移开眼、低头……
季弗的眼神让林赟想起了自己之前采访过的罪犯——他们眼神中有一些共通的东西:那股邪恶、癫狂的毁灭性的肮脏能量。
那些情绪混杂起来是如一根粗粝的钢钉般的突兀存在。纵使很多罪犯有意隐藏、伪装,但那根淬火千万次的钢钉早已默默扎根反噬在他们心头,钉得他们千疮百孔、七窍流血但仍能有魔力让他们甘之如饴、浑然不觉。
然而,旁人又怎么可能忽视?
只是,季弗压根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所以那浓烈的、残暴的、兽性的力量完全就直接从他的眼中如迸射般成股流出,癫狂地、迫不及待地、毫不在意地——流泻而出。他彻彻底底地放纵着这所有的危险气息……
感知到季弗的轿子已经远去,林赟才心神恍惚地抬起头。像是泄尽了浑身气力般,他的额头上已冒着大滴大滴的冷汗。
听小桃说季弗本是一名普通军人,但屡立奇功,才被君王“不拘一格升人才”给直接提拔成大将军。他得以白手起家、平步青云,离不开皇帝的扶持。可他却做出那件十恶不赦的事来……
林赟痴痴地想:如果季弗真是丧失人性、穷凶极恶的恶魔。那……原书究竟是怎么回事?书里写季弗是因功高震主才被惩罚是假的吗?那所谓的“暴君”又会是……怎么回事?
虽然小桃刚刚怂得跟个包子似的,但御花园成团锦簇的桂花那浓烈馥郁的香气都已经若隐若现了,小桃到底还是想要见到心心念念的桂花。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因此,小桃正真诚地睁着两个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赟暗示道:“季将军已远了。”林赟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失笑,轻拍了下小桃的背,应和道:“走吧,我们去赏桂花!”……
闯入香气飘摇的桂花阵后,林赟放任欣喜欲狂的小桃去撒欢,自己则坐到了长廊底下拿着毛笔给活蹦乱跳的小桃画简笔画……
小桃跑远后,林赟只能依靠着自己的想象。画着画着,林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美少年暴君来,“那张完美的脸蛋也太适合入画了。话说,他要是像小桃一样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会是怎样的呢?如果他硬是不笑那我就上手在那张冷冰冰的俊脸上捏出个笑脸……”
他边做着美滋滋的白日梦,边像个大傻子似的自顾自地癫狂大笑起来。
“在笑什么?”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突然打断了林赟的傻笑。
林赟心头一跳,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来。
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一点点撞进他的眼中。
正是美少年暴君!
他穿着简约的月白色长袍,正垂眸看着林赟。
恰有几束阳光射进廊内,更凸显了“暴君”的清致、英拔。他的身体是紧绷板直的,清俊的剑眉也微微蹙着。
俊美的脸庞在光下愈发白皙透亮,肌肤像是介于雪与冰之间的物质,一眼间便能令人心生爱慕,但下一秒他身上那浑然的冰的气息,那高岭之花般的冷傲气质,能直接于无形中将人逼退十米开外。
“暴君”身材高挑、躯体挺拔,兼有艺术家般风流、清贵。他简直像是集古今中外名画之精粹的一等杰作,多一分便浮华少一分便奇丽。林赟下意识就想再抬头看看此刻无边青天中那极炫目的朗朗灼日来比对比对。
林赟从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虽然眼睛下面蒙上了一层黑眼圈,为少年添了几分阴鸷气息,但他的眼球却如琉璃般流光溢彩,照得林赟心神摇曳。
小少年清透的眼睛非常深邃,注视久了像能被吞进去。
奇怪的是,其实仍惊魂未定的林赟望着这双无情的眼睛,不知怎么,慢慢冷静下来了。
明明林赟很清楚,最恐怖的罪犯最能迷惑人,但他就是莫名地相信了这双眼睛。那些无端的、漫游的猜忌一一沉淀了,他这颗躁乱的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是了,平王不早就告诉过我了吗?陛下现在估计已经想不起来我是谁了”,林赟呆呆地想,忙狼狈地行了个礼,然后着急收拾着东西要走,以免扰了暴君的清净而惹恼他。
“且慢”,身前的小少年出声了。
林赟的心跳好像瞬间停止了一拍,猛地停下了动作。
少年慢慢走近林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林赟一直低着头,少年不解道:“世子?”
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林赟猛地抬起了头,眼睛也忘记眨了似的,呆愣愣地看着眼前放大的盛世美颜。
美少年湿漉漉的眼眸在日照之下好似聚集了万千道星光。
“犯规啊!这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怎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这是可爱暴躁修脑斧吗!好想rua!”,林赟的心化作了一滩春水。
少年一直专注地看着林赟,见林赟这副呆呆的样子,突然清越地轻笑了声。林赟十分窘迫,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脸颊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就在林赟正要烧坏之时,少年终于又问了声:“世子很怕朕?”林赟飞快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贵人事忙,不知朕乃何许人也,所以才一言不发?”,少年又问,挑了挑眉,面色生动了许多。
林赟惊讶地看向他,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无可能吗?”
“陛下……天人之姿,臣见之不忘。”救命!都怪小桃!林赟紧张得只能想到这句形容词,脸红得发烫,内心尴尬地开始哐哐砸大墙。
“世子此言……倒确有平王之风。”,暴君表情微妙地开口。
“啊咧咧?油嘴滑舌的猥琐平王……我在暴君心中就是这个倒霉形象?漏,达咩!”,林赟简直欲哭无泪。
忽然,少年以目示意林赟手中的画,清隽的眼中颇含些命令的意味。林赟非常识相,乖乖地将画双手奉上。
少年优雅地接了过去,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翻动着纸张,专心致志地观赏。
那似是能挂住大粒大粒的雨珠的长睫毛也随着少年轻微的低头幅度而扑簌扑簌地扫着,一下下挠动着林赟的心。
林赟感觉此时自己的画温柔地被捧在矜贵的美少年的掌心,被衬得简直就像是个什么闪着金光的稀世珍宝,不自知就飘飘然咧开了嘴。
但他下一秒就清醒且尴尬地反应过来,皇帝什么好画没见过,现在看着自己这么幼稚的简笔画,不大声嘲笑都得是他太有君子修养了……顿时就有些emo了。
“臣是胡乱画的,陛下不要见笑啊。”,林赟忙尴尬地匆忙补充道。
“胡乱画都能画得这样好,若是认真起来,那该要好到什么程度?”,浓艳的秋花包围之中,少年皇帝已缓缓收了画作,抬起头来,神情秀澈、目光灼灼,赞道。
林赟的心蓦地一跳,被莫大的喜悦包裹缠绕,勃勃地跳着热舞,下一秒却又软得像化得一塌糊涂的巧克力。
不知为何,“暴君”那清冷的眼眸中似是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缀上笑意后,那沉静高贵的丹凤眼此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非常蛊人。林赟看着看着,生怕下一秒就会不自知地沉溺进去。
“陛下不会觉得臣的画太幼稚吗?”,林赟忐忑地追问道。
“嗯”,又在看画的高冷少年微微颔首,说道:“稚嫩青涩、气浅意塞。”
林赟见暴君耿直地批评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然而,少年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林赟低落的心回升了:“然极富新趣,寥寥几笔便能令人令物栩栩如生。四两拨千斤,不落窠臼,玄极妙极。朕从未见过似卿此般画作。”
望着少年真诚清澈的赞赏眼神,林赟却汗颜。然而,刚才在他对着自己的简笔画毫不吝啬地夸夸时,林赟勉强才憋住没露出痴汉笑。
“不像,实在不像”,林赟望着美少年,呼吸停了一拍,心想,“若此翩翩佳公子,如何会惹得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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