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打第一天开学后,我便时常能看到那个恶犬似的少年。
他有时没到放学时间就出现,有时放学后才出现,也有的时候等部团活动结束后才来,更有甚时,我七点半下班时才能见到他。
我猜他是青叶城西一年级的学生,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通常独来独往,偶尔跟着排球部的前辈来就不会进门,隔着夜晚玻璃窗上朦胧模糊的光晕,他与我对视,又匆忙移开视线。
因此,我一直没能知道他的名字。
六月过去一半的时候,我被青城的几个学生缠住了。
起因很简单,他们在学校听闻我在做读模的工作,便于放学后来便利店向我搭讪。
我意识到他们似乎对于“读者模特”这个工作有些误解,容貌出挑与打扮时尚并不代表我很随便,不介意和什么人形成一些难以言喻的暧昧关系。
我果断拒绝了两位高中生的邀约,却不便于将他们赶出店门,只能冷着脸结账,又在接过两张纸币时被其中一个佯装无意地捏了捏手。
另一个趁此时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又飞快放开,挑眉说道:“不好意思啊。”
我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后背隐隐冒出冷汗,我这才发觉刚刚自己一直在发抖,对方再怎么也是两个即将成年的男人,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争执,我毫无疑问地落在下风。
就在这时,京谷贤太郎来了。他与两人擦肩而过,没分给路人一丁点视线,他走到柜台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三个字:“老样子。”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我瞬间松懈下来。难得没露出任何不耐烦,飞快地将炸鸡放进微波炉,我抽了抽鼻子,毫无缘由地不敢凝视他的眼睛。
京谷轻轻敲击桌面,突然问道:“你怎么了?”
“嗯?我没事。”我疑惑地偏过头,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我。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流眼泪了。”他说。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遭了。”我喃喃道。
我抽了两张纸避开眼妆擦拭眼泪,过程中京谷一直凝视着我,当我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我疑惑地看他,不解他为什么还没走。
京谷的目光穿过我。
我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将炸鸡从微波炉中取出来。
他如今学了聪明,拽了两张纸垫在餐盒下才接过来。京谷收回的手突然停顿,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经过了几分钟的纠结,鼓起勇气道:“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勇气请求他——毕竟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大概是有些害怕他的。
可他只是视线冷冽地盯着我,不带一丝复杂的情感,没有给我回答。他转身离开全家便利店,坐在往常坐的路边开始……进食?
我撇撇嘴,不再抱能有个护卫犬护着自己回家的希望。
可他很快吃完,却并没有走。他开始伏在电线杆上写作业,叼着笔尖半天才填上几个空,最后猛的合上作业本,不再写了。
七点半。我终于挨到换班,从昏昏欲睡中回神,石田问我门口的男孩是我认识的人吗,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京谷。
他没有离开。
我推开门,他注意到我,插着口袋凝视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会,我问:“你在等我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快走吧。”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他没问我家住在哪里,始终距离我有几步距离,默默的跟在我身后,像一道影子,一条守护主人的猎犬。
我嘴里叼着棒棒糖,低头查看手机信箱中杂志社的回信。
喧闹的谈笑声在拐角响起时我的脚步漏了半拍,下意识抬头便同不久前在便利店与我搭讪的两个少年对上眼。
我约摸露了怯,接连退后几步,他们露出惊喜的表情正打算开口,突然注意到一片黑影从我身后磅礴地压下来。
京谷只是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就让面前的少年僵住了表情。
“京、京谷……嘁。”
京谷?
我扭头看他。
原来他叫做京谷。
因为京谷在这,他们并没有过多纠缠我。
解决了一大难题,我心情颇为不错,哼着歌将京谷带到路灯下。
他没有反抗,在天边淡薄的天光下半眯着眼。
“你叫京谷?”我问。
他张开嘴,轻声说:“……京谷贤太郎。”
“一年级?”
“嗯。”
他淡淡地回答,手指不由自主地扣弄着墙壁上盘虬的爬山虎。
夕阳在这时全部沉入地平线,我开口时路灯一下打亮。
“我叫做林明日香。”他终于有了些反应,抬了抬眼皮看我,“请你吃棒棒糖,给我你的邮箱,我们交个朋友吧?”
不等他拒绝,我将棒棒糖塞进他的手里,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眨了眨眼。
“不许拒绝哦,京谷君。”
4
京谷贤太郎好像把我工作的全家当做了避风港。
他最喜欢在放学后来到店里,有时买根冰棒或者买瓶汽水,有时买一份他最喜欢的炸鸡,然后坐在橱窗外他常坐的地方,一边吃一边看我工作的样子。
自从他出现,我再也不敢在没人时浑水摸鱼。
京谷贤太郎起初只是习惯了在我结束便利店的工作很晚时送我回家,但逐渐地,不论结束训练有多晚,他都会绕路来便利店看看我是不是在,然后送我到楼下。
他知道我家是哪一户,知道我的窗上挂着什么样的衣架和晴天娃娃,知道我的门上贴着什么样的门牌,但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他的守护浅尝辄止,从不过多踏足我的领土。
却又使我心中长久以来空无一人的空旷原野开始长出花朵。
有天京谷心不在焉地来到店里。我叼着棒棒糖瞥了他一眼,用抹布擦拭着柜台,问道:“有心事?”
定是如此。京谷贤太郎如果有耳朵和尾巴,现在一定都低低垂落,往日让人心生恐惧的双眸都光芒涣散。
他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
“能有什么事啊……不,”他止住话头,竟少见地有些小心翼翼的看我,“你以后不要和那些女生聊你那些东京朋友。”
那些女生?东京朋友?
我花了一些功夫才将京谷的意思咀嚼明白。
那些女生指的是来全家买东西的青城的高中生,而东京朋友则是我在做读模工作时认识的人。
我不禁语塞,问道:“为什么?”
“因为……”
京谷贤太郎刚欲开口,便止住了话题。重重摇了两下头,噎着脖子咬定,“没什么。”
没什么当然是不可能的。
面对我,京谷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明明只是说谎,这不过没什么,但我那副仿佛将他看穿的表情依旧令他紧张。
京谷自然想起了平日里女生们的谈话。
“明明很普通啊,也没那么漂亮,为什么那么多男生去和她搭讪欸。”
“欸不是吧,你们说她在全家打工不会就是为了男生们吧?”
“真的不要太好笑了。我还见到她和京谷关系很好呢我听及川前辈都叫他‘小狂犬’,恐怕那个女的也就把他当做跟班吧?”
他觉得自己还是要问出口,于是再次转过头,“你经常去东京?”
“是啊,大约一周去一次吧。”我整理着货架,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我并不知道京谷的心中经历了多么大的挣扎,他许久没有回应,我有些不解地抬头,发现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多么的不重要与无所谓。
“哦,他们说你是为了和高中生谈恋爱才在这打工的,真的吗?”
5
?
?????
我扶额撑着货架思索,片刻后才抬头:“你的意思是,你们年级的传闻是,我是为了男高中生才在这打工的?”
京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意思,于是点头。
我忍不住笑出声,越想越气,越气越好笑。
“不是吗?”
“你居然还问。”
我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了。”
“我是为了钱。”我说,“做读模也是为了钱。”
“你很缺钱?”
倒也不是缺钱。高中毕业后,父亲的抚养费每个月定期打到我的账户上,但还远远不够。
我需要钱的理由并不是什么秘密,我并不在意把它告诉京谷。
“我想在20岁这年去北欧徒步旅行,”我说,“重走二十多年前我父亲20岁时走过的路。”
京谷的头缓缓抬起。他看向我的眼睛明亮,失去了那种疑惑与不安——显而易见,他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议论我,京谷你为什么会在意?”
周遭一片寂静,便利店忽明忽暗的灯管下只照亮了我。
我站在亮处,京谷站在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不自在地摸了摸硬短的黑发。
我的笑容狡黠:“你喜欢我。”
京谷贤太郎将背包搁在柜台上,低吟着掏出排球。他有一下没一下不规律地拍着,似乎在思考我问题的答案。
我并不急切于得到答案,等我慢吞吞地结束了今天的工作离开便利店时,京谷像往常一样跟在我身后。
他稳定地保持着距离我三米左右远的距离,小心地像是我公寓附近曾经喂过的流浪狗,等我走上公寓的楼梯,他都没说一句话。
短暂的一段路程从未像此时这般漫长。晚风有如风雪,我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雪地里,而身后跟随我的,是我的猎犬。
父亲在回忆录中写那段难忘的旅程,曾穿过瑞士高地的原野,在冰岛的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走着,仰头望见漂亮的极光,离开雪地时,远方的天光一同升起来。
父母离婚时我已经初中二年级了,父亲被判定不管从精力还是经济上都没有抚养我的能力,因此我与母亲生活。
而两年后的高中一年级,父亲终于找到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回忆录,凭借着这本书,他辞掉火车司机的工作,再次拾起旅行摄影师的职业,并且大获成功。
母亲不愿意让我见他,父亲就偷偷联系我,定期将钱转入我的账户。
毕业后他有问过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旅行,但母亲这些年来身体不好,一番犹豫后,我还是拒绝了。
直到父亲挂断电话,我都没敢告诉他,他的每一本书我都买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或许一直以来,我都是孤独的。
我站在二楼俯身向下望,京谷站在路灯旁低垂着头。我看了他一会,喊道:“京谷。”
他飞快地抬起头看我。
“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
或许是习惯了京谷的陪伴,我希望他能够留在我身边,所以还是决定服软,举双手投降,不然以京谷贤太郎的作风,我就算哪天等到他去抢银行,也不一定等得到他向我告白。
京谷那双尖锐的眼睛隔着不算近的距离盯了我一会,随后叫我的名字:“林明日香。”
“我在。”
“明日香”
“嗯?”
夜色中,京谷的轮廓像是模糊的老电影,噼里啪啦,又让我想起了《音乐之声》。
他接下来的行为让我感到匪夷所思——京谷将排球从背包里掏出来,高举过头顶,然后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和我交往吧。”
我看着他不知用意的动作弯了眉眼,再次走下楼梯,接过他手里的排球。
我握住京谷贤太郎的手,说道:“请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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