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书允把堆成山的账簿原封不动的送回账房,账房里坐着个玉面公子,见她进来,彬彬有礼的打招呼,“账房先生白竹,见过夫人。”
他谦和如玉的模样和沈书允预想的管家形象大不相同,她掩去惊讶,笑着回了句:“白先生好。”
白竹看了眼账簿,缓声道:“夫人这么快就看完了?”
这话对沈书允来说像是讽刺,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难为情道:“那个……我才想起来自己不会用算盘。”
“……”
白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片刻后沉吟道:“无妨,小的可以演算给夫人看。”
沈书允搬了张椅子坐下,摆着手道:“倒也不必如此,就从瑞王府名下的产业为切入点,给我讲一讲王府的资金周转情况吧,我想先有个大概的了解,最好是能有个年度结项给我做做参考。”
白竹心中惊奇,瑞王妃虽然不善算筹,可听她说话,却不像是对商贾之事一无所知的,斟酌词句时愈发谨慎起来。
“瑞王爷军功赫赫,承蒙圣恩,在京郊之地食邑五千户,府里吃穿用度的花销多源于此。除了田地和佃户的收入,长隆街和万安街两条商铺,都归在王爷名下,除了固定的地租收入,还有额外的商税与提成收入,盈利颇丰。”
他说着从置物架上拿出一摞册子,“这是近三年来的收支总章,请夫人过目。”
沈书允粗略的翻了翻,看到账簿上的天文数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帑屋坏了都没人理会,和王府雄厚的家底比起来,可称其为九牛一毛。
是她多虑了,这样的家底,就算什么都不做,闭着眼挥霍也能撑个百八十年,足够她过完朴实无华的一生了,她沉默了。
“可是有哪里不妥?”白竹紧张道。
沈书允直摇头,“且让我缓一缓。”
纸鸢适时的端上来一杯水,沈书允一口气给喝完了,半晌,朝白竹比了个大拇指,“有白先生管家,我很放心。”
从一进门就坐在地上当摆件的顾溪和在心里叫苦不迭,就是因为小白这个大聪明,把账算得太好了,以至于他每次想做点事情,都要费尽心思的兜圈子做假账,才能瞒过他的眼睛。
顾溪和宁愿他糊涂一些。
受到夸赞的白竹腼腆一笑,见王妃是个好相处的,这几天紧绷的心弦便松了下来,他提议道:“夫人还没有下过地窖吧,若有空闲,小的可带夫人去地窖看看。”
“有空,有空。”
“那么,请随我来。”
白竹带着她去了一处偏僻院子,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侍卫在东倒西歪的睡懒觉,他轻咳一声,侍卫们立刻握住刀械站了起来,与方才的懈怠懒散截然不同,一个个挺胸抬头神采奕奕。
“还不见过王妃。”
“夫人好!”侍卫们异口同声道。
“你们好。”
沈书允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在院子里看不到侍卫,原来都守在这儿呢。
白竹向身后的人致歉道:“抱歉,此乃王府重地,万将军和纸鸢姑娘就此止步吧。”
万千笑道:“白先生客气了,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说完,便拉着纸鸢和顾溪和后退几步。
顾溪和在心里骂道:“这是我家,你拉我作甚?我还想跟着夫人下去逛逛呢。”
这工夫,白竹已经带着沈书允进了屋,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地窖入口在里屋,白竹打开机关,领着她走入地下阶梯,两边墙上有夜明珠照路,连火把都不用拿,路的尽头是一扇青铜门,打开门后,沈书允惊呆了。
黄灿灿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闪瞎了她的眼,除了金银,还有各色的珍珠宝器,堆满了好几间屋子。
沈书允大开眼界,双腿不听使唤差点绊倒,被白竹堪堪扶住,“夫人没事吧?”
“这些都是怎么来的……”沈书允的声音都在颤抖,莫不是搜刮百姓油水,贪污贪来的?若真如此,她怎能心安理得的生活呢?
白竹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忙解释道:“都是经商所得,长隆街和万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两条街,只要多花些心思,合理经营,收益颇丰。”
“这些铺子,都是白先生在打理吗?”沈书允惊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白竹谦虚道:“两条街商户繁多,大多时候还是各自经营,我偶尔会提一些微不足道的愚见罢了。”
沈书允满脸佩服,由衷感慨道:“白先生年纪虽轻,却经商有道,这些年若非有您帮衬,瑞王府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都是小的分内之事,说来惭愧,是小的看顾不周,才会让一些人钻了空子,害王府有所损失。”
沈书允连连摆手,“害,先生说的哪里话,您能做到这些,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况且,账难管,人心更难测,怪不得先生。”
白竹被她夸得面红耳赤,“小的……”
“停——”沈书允止住了他,“先生是王府的恩人,还是以‘我’相称吧,那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吧。”
半晌,白竹才从赞誉中缓过神来,“其实,除了这里的现金现银,还有很多折成了银票,存放在钱庄……”
“……”
他顿了顿又道:“王府人手不多,自王爷出事后人情走动也少了,除了日常开销,实在找不出什么花钱的地方,我便自作主张拿出一部分去经营商铺,哪知钱越积越多,竟一发不可收拾……”
凡尔赛竟在我身边?沈书允心情复杂的看着他,自己上辈子要是有这么会赚钱的脑子,也不至于熬夜加班接稿子,深夜猝死了。
良久,她似叹非叹道:“能请到你做管账先生,是瑞王爷的福气。”
白竹摸了摸后脑勺,“我与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如今他身处困境,我能做的,唯有替他守好王府家业,让他不至于忍饥挨饿……”
“……”
沈书允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成为富婆的事实冲击着她的平常心,难以置信之余也在庆幸,不必担心未来的科研经费了。
回到扶风榭,沈书允专心致志的拟起了劳动合同,白竹虽善于管账,却不擅长打理内务,既然钱的问题解决了,她就能放开手脚花大价钱请踏实的员工,帮忙照料府里琐事。
她刚毕业那几年还是尝试过职场生活的,虽然结果并不美丽,但基本的套路和商业运作她还是摸清了的,故而拟合同时得心应手。
花了三天时间,合同便拟好了,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细则要求,她把各类合同抄录了十几份,交给万千,托他去外面招募人手。
万千此次也长了心眼,挑的多是些命苦且老实本分的孩子,她们一听说不用卖身,每月还有丰厚的酬劳和固定休息日,都感激涕零,爽快的签了合同。
在沈书允养病期间,王府里渐渐热闹起来,每天都有新人报到,她把这些人集中起来,交给纸鸢和万千培训。
白竹那边,也花钱请了有经验的老仆,向新人们传授操持内务的经验。
沈书允闲了下来,一有空就去妙手阁,向洛神医请教药理学。
洛神医平素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一谈到药理,整个人都好似散发神光,俨然是治学严谨的大师模样。
这让沈书允想起了她那帮大学室友。
就拿室友洛丽丽来说吧,她一个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女孩子,实则是行为艺术大师。她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构筑了一个个陌生又离奇的作品,当她身处作品之中,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可以承受路人质疑的目光,在路边或者是美术馆里展示她的行为艺术作品,镇静自若的聆听不同的声音,仿佛她身体之中,还藏着另一个人格,张狂炽烈,自由明亮。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有一群为了热爱不顾一切的人。
入门期以理论学习为主,洛神医简单讲述了一些关于穴位和经络方面的知识,并给了她一张图让她熟悉人体。
沈书允学人像塑造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人体结构,举一反三,给洛神医画了一张人体肌肉图,并将中医穴位与肌肉图相结合,加强记忆。
洛神医大为吃惊,“王妃竟有这般天赋?”
尤其是那张人体解剖图,沈书允用的是素描画法,复杂的透视效果使得作品栩栩如生。
洛神医看得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神,附耳小声询问,“王妃啊,您当真没有杀过人吗?”
沈书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没有。”
洛神医投来一个探究的眼神,“好徒儿,你告诉为师,这些都是哪来的?”
沈书允自有一番说辞,“我幼时出门游玩,心疾发作,路上被一位老先生所救,这幅画就是他教给我的,老先生未曾留下名姓,因时间久远,我也忘记了他的模样,唯有这幅画记得清楚。”
想来是位隐姓埋名的同行了,洛神医甚是惋惜,“有生之年,不能与之一见,实在遗憾。”
坐在一旁的顾溪和也望着那幅画出神,他才不相信什么奇遇,印象中,能把人体结构刻画得如此精准的,要么是医者,要么是杀手,绝不可能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弱女子。
前有纪姓神秘人,后有解剖图,王妃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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