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回去吗?”沈书允指着天上的月亮,“天已经黑了。”
顾溪和指着柴房回道:“我睡那边。”
“你们山匪都这么不见外的吗?”沈书允好笑的拍着桌子道:“我可是瑞王妃,留陌生男子过夜像什么话?”
顾溪和面不改色,“身正不怕影子斜,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吧,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说完便往柴房走,关门之前,信心满满道:“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我有分寸。”
“你……”
话没说完,他就把门掩上了,对于这种厚脸皮的人,沈书允没什么应对策略,只能当他不存在。
漱口洗脸之后,沈书允躺回床上,这才发觉屋子里的灯太亮了,晃得她睡不着,她起身把灯吹灭,只留了一盏放在床尾。
躺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舀水的声音,应该是周演在洗漱吧。
记录本上,还画着屏风后的影子,当画中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却令人深感意外,但细细琢磨,又觉得理应如此。
那窝山匪待人谦和,周演是他们的头领,自然也坏不到哪里去。单从送饭一事来看,他不仅不坏,还是个热心肠。
荒山野岭,有绿林豪杰作伴,山夜不再恐怖,沈书允心里的恐慌消失了。而且山里头凉快,她的失眠症得到缓解,很快便睡着了。
顾溪和躺在柴房里,嘴角上扬,眼里全是笑意。今天终于能和她说上话了,能坦坦荡荡的表露对她的关心,虽然用的是周演的身份,可至少,她不会把周演当成小孩子了。
次日清晨,顾溪和起得很早,他推门出去,徒步走了很远,最后停到一处隐蔽的土坡前,找回了他的良驹。
他骑马从偏僻山道出山,到长隆街挑选今日的伙食,昨天买过的东西,今日便不再买了,沈书允喜欢吃甜咸口味,他挑了酱香饼、咸豆花以及鲜肉饺。
糕点是必不可少的,她喜欢吃各类鲜花酥饼,昨天买了梨花陷的,今日就改买枣花馅的。山里的青菜多,他买了一只刚宰好的鸡,待回山后,给她做叫花鸡。
很快,他手里拎满了大包小包,估摸着够吃了,又匆匆上马往乾山赶,生怕饿着他的小娘子。
乾山皇陵尽头,有一棵老槐树,顾溪和回来时特意去树下察看,见杈子上系的是白绳,便知宫中无事发生,今日无人打扰。
回到四合院时,沈书允已经起床了,她手握斧头,对着墙角的柴火堆发呆,她脚下零零散散的躺着一些柴火“尸体”,显然是她的失败品。
顾溪和捧腹大笑,“王妃好身手啊。”
沈书允瞪了他一眼,抡起斧头又劈了一块,可惜没有劈中,圆滚滚的木头被震出去很远。
“待会儿我来做吧,先过来吃东西。”
顾溪和把买好的早餐摆在桌子上,笑着向她招手。
香气四溢,沈书允扔下斧头,洗过手,坐到桌子旁,不可思议道:“你起那么早,就是为了买这些?”
“不然呢?”顾溪和疑惑的看着她,“早餐又不会从地里长出来,当然要出去买了,我还买了一些新鲜食材,中午给你做吃的。”
他说话的口吻,不像是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倒像是朝夕相处的……恋人。
沈书允斟酌用词,皱眉问道:“你对其他人也这样吗?”
“这样……是哪样?”顾溪和摸不着头脑,“如果是说请客吃饭的话,我确实还请过别人,一点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那就好,那就好。”
沈书允看明白了,这个周演就是个纯粹的热心肠,她再纠结,便是自作多情了,只会让两个人都尴尬。
“鲜肉饺子配小凉菜,你尝尝,味道极好。”
“多谢。”沈书允尝了一口,无论是饺子、还是凉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竟像是为了她精挑细选过的。
她探究似的看向周演,却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厚重的金属面具虽然挡住了他半张脸,却依稀能看出他的惬意自得。
应该是撞了口味吧。
“周某有意结交王妃,既是朋友,吃顿饭而已,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无需与我见外。”
自穿越以来,沈书允努力克服自己的社恐属性,从文化传承的目的出发,主动结识朋友,她看似在交往中游刃有余,实则小心翼翼拿捏分寸,一来是不愿意牵绊太深,疲于应对;二来,是害怕自己的过度干涉会对历史进程产生不良影响。
身陷时空的夹缝中,她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客观和中立。
周演却不一样,与他的相识乃是一场意外,而且是他主动靠上来的。面对他的热情和真诚,沈书允显然招架不住。
她该以怎样的态度回应他呢?若是像对其他人那样守礼,会显得太局促,且不近人情。可是他的自来熟,沈书允又学不会,社交废人的属性在此时暴露无遗。
她笑着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周演吃东西快,很快就吃饱了,擦着手道:“你慢慢吃,我去劈柴。”
说完就去了墙角那边,搓着手拿起斧头,一劈一个准。
沈书允远远望着,忽然有些晃神,有一刹那,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瑞王爷的影子,可当他抬起头来,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并非是她熟悉的瑞凤眼。
不一会儿,她也吃饱了,将食物残渣扔进渣斗,拎着往外走,她也想学习周演,把“证据”埋到土里。
周演追了上去,神神秘秘的亮出来一把小铲子,“今早去集市上买的,用这个挖土更方便。”
“周公子思虑周到啊。”
她伸手去接小铲子,周演却缩回手摇头道:“这是给我用的,不是给王妃用的。”说着,又把渣斗夺过去,“你不是还要抄书吗?早些抄完,我带你去山里逛逛。”
“欸……”
周演的热情并非是狂热夸张的那一种,反而是细水长流的熨帖,沈书允并不讨厌这种相处。但她从来见过像周演这样的人,那些为人处事的法则用在他身上,似乎都不合适。
她只好按照他说的,回房间抄法经,按每天抄一篇计算,她至少要抄三十篇,才能打发皇后娘娘满意。
抄书的时候,沈书允又听到了劈柴声,抄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劈柴声停了,她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是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等法经抄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的声音停了。
乍然安静下来,颇不习惯,抄书一事变得更无聊了,抄到结尾处的时候,沈书允哈欠连连,半梦半醒的写完了最后几个字,那股子困劲儿却突然消失了,整个人如释重负。
就像是做数学题,翻开书就犯困,合上书就精神了。
她带上心爱的记录本往外走,昨天取景的时候,她相中了一棵奇形怪状的老槐树,今日时间宽裕,她想给老槐树画像。
走出去没多远,望见了一缕炊烟,在一片阴凉地里,周演手持蒲扇用力扇着,那火越扇越旺,飘起来的烟呛得他咳嗽几声。
泥炉里溢出了阵阵香气。
“你怎么在这里烧饭?院里不是有厨房吗?”
“没办法,烟太大了,我怕呛着王妃。”他挥手示意她往后退,“你去别处等着吧,这里烟味太浓了,还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熟呢。”
沈书允微微失神,片刻后,还是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去皇陵尽头画树,离开的时候,步伐有些许凌乱。
周演给她的感觉太过亲切,若是在21世纪,他们可能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这里是大周,她还是有夫之妇,与周演走得近只怕不妥。
她思绪重重的穿过了皇陵,走到老槐树下,这是一棵无人修剪的树,枝杈向四面延展,枝繁叶茂,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古语有言,槐树藏鬼,不知这棵生长于皇陵的槐树,树干里藏着哪位皇亲国戚的魂魄呢?
她将手覆在树干上,只摸到了粗糙的树皮。
从树下望上看,是另一种风景,树盖呈不规则的掌形,一层一层的叠加放射。她坐在树下,画的是老槐树的仰视图。
算是另辟蹊径的画法,无意间瞥见了一块白绳,绳子很新,像是刚被系上去的。
沈书允生前作为独居女性,对这种事情极其敏感,越看那白绳越觉得是有人在做标记,她虽然在画纸上抹去了白绳的存在,但是留了个心眼。
老槐树一时半会儿画不完,顾溪和来喊她吃饭的时候,她画了不到四分之一。
看到她频繁仰头,顾溪和替她脖子疼,“你说你是画画累死的,我现在信了。”
沈书允揉着脖子缓缓站起,开玩笑道:“能死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认了。”
“你眼里就只有画画吗?”
顾溪和自打认识她来,她就不停的写啊画啊,仿佛是为此而生的。她谈及生死的时候,对自己的生命呈现出的是一种冷漠的态度。
沈书允一愣,周演他是在生气吗?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可除了画画,我什么都不会啊……”
做官,她不懂运筹帷幄;经商,又不会洞察商机;当一个普通职员,却疲于商业应酬人情琐碎。她的性格,似乎完完全全避开了“成功”二字。
如果不当画师,她还能做什么呢?
“你不会的东西,我可以教你,”顾溪和说完摇了摇头,“不对,谈不上教,我自己会的东西也很少,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学。你好不容易借尸还魂,难道要为了画画再死一次吗?你若是出了意外,你的家人怎么办?”
她的家人啊……
“活着的时候便是各活各的,我死之后,他们大概会伤心一段时间吧,可也仅此而已了。死去的人长眠地底,活着的人继续前行,时间会忘记一切,到头来,连怀念都剩不下。”
虽是盛夏,她的眼睛却像是浸着霜雪,那层包裹着她的糖壳子,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顾溪和伸手一探,那里面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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