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人在马车上,自是不能从后门进了,顾溪和硬着头皮从正门入府。庭院里,纸鸢并两个侍妾坐在一处制作花灯,顾溪和忽然想起,沈书允送他的花灯丢在船上了,心中一阵气恼。
纸鸢看到这辆陌生的马车心中一顿,又见沈书允湿漉漉的从车里出来,当即扔下手里的活,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沈书允没提刺杀的事,“就是游船的时候不慎落水,被这两位姑娘救下了。”
纸鸢有满肚子的疑问,轻轻扫了眼顾溪和,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宜多问,只扶着她道:“夫人,我送您回寝殿收拾下。”
沈书允这时看向周演,“那个,你送两位姑娘回梁府吧。”
顾溪和颔首,“是,夫人。”
简单道别之后,梁红鱼和柳绍娘上了马车,顾溪和略松一口气,此番回家就像做贼一样,他终于有借口离开。
但糟糕的是,在门口和小白的马车撞上了,白竹微微挑眉,推开车窗,轻声喝道:“站住,这么晚去哪里?”
顾溪和只得躬身行礼,压低声音道:“回先生,送夫人的朋友回府。”
梁红鱼听出了白竹的声音,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小白,好久不见!”
“梁二小姐,您回京了?”白竹虽然早已得到消息,却还是演出了吃惊的表情。
梁红鱼笑道:“今天太晚了,就不叨扰了,改日来府上找你吃酒。”
白竹点头,“那就改日再会。”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白竹目送马车离去,放下帘子,没想到一山之主,会为了王妃当车夫。
他曾预想过坐下来与周演谈交易的场景,却没料到相遇来得这么快。
京城势力盘根错节,或许能以王妃为诱饵,把那些腐坏的根须连根拔起。白竹低头抚摸着掌中的鲜花,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送完梁家两姊妹,顾溪和匆忙回到湖边,好在撑船的渔翁还没走,看到他回来,笑呵呵道:“公子是来找这个吗?”
船上放着花灯和石榴,顾溪和笑了起来,“正是,船家,您还没回去呢?这游湖的人都散了,还有生意做吗?”
船家喝了一口酒,“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客人有东西落在船上,我就得在这儿守着。”
顾溪和将半袋赏银都交给他,“多谢船家,方才连累您受惊了,这点算是一点补偿。”
船家却摆摆手道:“不了,我载过这么多达官贵人,能在危难之时还关照我这把老骨头的,就只有那位夫人了。撑船的人,哪有不会水的,但那位夫人还是愿意拉我一把,我心里高兴,不收你的钱。”
夜色吹皱湖水,泛起粼粼月光,月光无差别的洒落在每个人身上,无关利弊无问权衡。顾溪和既开心又难过,喃喃道:“她对谁都是这般,一视同仁的好。”
她也和月亮一样,心是凉的。
花灯已经熄灭了,包石榴的袋子也被水浸湿了,顾溪和苦着脸将它们放到车厢里,驱车回山。
暗线将整理好的情报呈给他,今夜除了他们,另一拨保护王妃的是天机阁的人,至于刺客,线索查到天心楼就断了。
怎么又是天机阁的人?明明依旧趁她醉酒试探过了,她甚至不知道天机阁的存在,顾溪和心情烦躁,“继续盯着,继续查。”
“是。”
“还有一件事,”顾溪和把一袋石榴交给他,“明天找个机会,送到扶风榭。”
“是。”
天心楼雅间里,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跪在屏风外面,将今晚的事道明,“瑞王妃身边高手林立,还有梁二姑娘从旁相助。属下们低估了她的实力,带的人不多,不能与之一战,只能撤退。”
“保护她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是瑞王的人?”
“她身边有个戴面具的侍卫,不知道是不是瑞王的人,但能确定的是,天机阁的人也插手了。”
“什么!”房间深处的玉面公子拍着桌子,冷哼一声,“倒是我小瞧她了,毕竟是丞相府出来的人,手段多着呢。今夜打草惊蛇,对方定有防备,刺杀的事暂且缓一缓,若她真是天机阁的人,或许不是敌人……”
鄂州黄鹤楼今夜略显冷清,里里外外被官兵把守,楼内不再有歌舞管弦,而是铁一样的凝重。
只有五楼的包厢门是敞开的,门外有重兵把守,屋子里坐着三个人:影子周演、四殿下顾溪风和大殿下顾景彦。
他们刚经历了数场血战,在起义军与鄂州节度使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同时出兵,极有默契地镇压叛乱,手刃鄂州节度使及其党羽。平乱之后,顾溪风与顾景彦兵戈相向,打了一天一夜,但都是做戏罢了。
两边被推出去的前锋部队,都是之前剩下的俘虏罢了。这些俘虏的血,为他们引出了梁国余孽,向来水火不容的兄弟二人,合力击杀叛军,平复叛乱。
连续数月的布局,接连数十天的血战,终于在八月十六这天收网。梁国头目被俘,鄂州节度使倒台,收缴的钱粮被分发给灾民后,起义军重新归附朝廷。
大殿下顾景彦给影子周演倒酒,“若非周先生及时带来消息,怕是要让梁国那些杂碎得逞。”
顾溪风也举杯敬他,“若非周先生带兵奇袭节度使府,此战也不会如此顺利,我也敬先生一杯。”
影子周演回敬道:“两位殿下能在大是大非面前,放下成见合力御敌,才是此战战胜的关键,我理当为大周子民敬谢二位。”
顾景彦与顾溪风相视一笑,同时举起酒杯。
“大哥。”
“四弟。”
一杯下肚,顾景彦笑了一声,眸光犀利,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藩镇割据乃父皇心头大患,我本想借此机会除掉你……罢了,暂且放你一马。”
顾溪风眼尾翘起,语气戏谑,“大哥此言差矣,焉知今夜不是我放过你。”
因为计划有变,顾景泽这张手牌被他藏了起来,按照原计划,他本该将计就计的。
是周演的出现,让手足相残的戏码推迟了。
顾景彦哈哈大笑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四弟,他日再战,定要分个胜负出来。”
顾溪风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定,“奉陪到底。”
影子周演轻笑一声,“皇家的手足情谊,当真教人摸不着头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做的事也都做到了,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
影子周演离开后,黄鹤楼中属于他的人马陆续撤走,剩下的两拨势力仍处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似乎一触即发。
顾溪风和顾景彦登上了黄鹤楼顶,极有默契地抬头仰望月亮,周演走了,他们就该谈谈论功行赏的事情了,总不能白流血一场。
“上次与四弟登楼赏月,还是在四年前吧。”
“嗯,”顾溪风点头道:“那时家宴,父皇携母后与宗亲登楼赏月,但唯缺小五一人。”
“我记得,也是在那一年,他于甘州平乱,却敌三千里,”顾景彦笑了一声,“真是很遥远的回忆了,你我该庆幸,今日站在这里的,没有小五。”
顾溪风神色晦暗,俯瞰脚下街巷,一切是那么的渺小脆弱,半晌冷哼一声道:“他现在过得快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叙旧归叙旧,也该谈谈眼前事了,不如就以黄鹤楼为界,东边归我,西边归大哥,如何?”
“正有此意。”
顾景彦顿了顿又道:“削藩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鄂州节度使的死,要找个替罪羊才行。”
“我自有安排,大哥不必忧心,赈灾一事本就是父皇派给我的任务,这般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哥也不必插手。”
“哦?”顾景彦微微挑眉。
“梁国首领就有劳大哥押回京城了,起义军的事情我留下来善后。”
“也罢。”
顾景彦扔下酒杯,“这里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但西边的那块地,我自会安排人善后,就不劳四弟多心了。”
“这是自然。”
“那就京城见。”
顾溪风点点头,“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顾景彦带着他的部下离开了,顾溪风在楼里坐了一会儿,也整顿人马告辞,他先是到大狱里提审了起义军首领。
“你是个读书人?”
起义军首领回道:“要杀要剐随你,哪这么多废话!”
顾溪风垂眸,“读书人不好好读书习字,却拿起了刀|枪,你若安分度日,也不必有今日下场。”
起义军首领咬牙切齿道:“还不是被你们这群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路有饿殍,你们视而不见!每年的赋税田租,至少有七成被你们中饱私囊!连年征伐徭役繁重,妇人不见其夫,老者不见其子!公道何在,天理何在?我们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顾溪风沉默片刻,方道:“我敬你有几分血性,你不怕死,但你的部下却不必为你送死,你想当英雄,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起义军首领一字一顿道:“我不会与豺狼为伍!”
“看过再做决定,”顾溪风招了招手,部下牵着一串俘虏走了过来,最前面的一个手下捧着一个托盘,掀开上面的白布,上面摆放的是鄂州节度使的头颅,旁边还放着一张状纸。
顾溪风将状纸递给他,“你既是读书人,应该能看得懂我想让你做什么,这些人的命,还有外面那些难民的去留,都由你的选择而定。”
起义军首领看完之后,冷笑一声,“你真卑鄙。”
顾溪风也不气恼,只淡淡道:“这是万全之策,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我还有的选吗?”
起义军首领笑容苍凉,咬破手指,在状纸上画了押,“你若还有良心,就该说到做到!”
“我从不毁约。”
顾溪风向部下使了个眼色,他们将银两分发给俘虏,并解开了他们的枷锁,“殿下放过你们了,回去好好过日子。”
俘虏们愣了片刻,拿着银两离开了。
顾溪风又道:“贪官污吏也是我所痛恨的,鄂州节度使死得不冤。外面的灾民我不会弃之不顾,大周如今乌烟瘴气,我向你承诺,会还大周一片清明。”
起义军首领轻蔑挑眉,“多少人在位高权重之前,也是这样说的。你是皇子,将来有可能是皇帝,高高在上的人,真的会理解民生疾苦吗?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只愿你说到做到。”
顾溪风依旧神色平静,“我说了,从不毁约。你画押之后会被送往京城面圣,大理寺那边还需你再画一道押,谋逆之罪当株连九族,好在你孑然一身,不会连累旁人。”
起义军首领微微一愣,“你伪造了我的身份?”
他并非孑然一身,家中还有母亲和幼弟。
顾溪风皱了皱眉,看着他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起义军首领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等到了大理寺,我会把今日的状词再说一遍。”
顾溪风点点头,命人端来了好酒好菜,“已然错过了中秋,就别再错过十六。”说完便转身离去。
起义军首领望着桌上的饭菜沉默良久,终是动起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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