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京城百年难遇的浩劫。
瑞王军与洛州军在火海中交战,战场被火势分割成无数块,一条街巷就是一方战场,街头巷尾聚集着杀红了眼的战士。
受伤的、战死的直接被火海吞没,活下来的迅速转移阵地,从这条燃火的巷子跑到另一处燃火的巷子。
有吸入烟尘走不动的,晕倒在路上,但战情紧急,无暇救火,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倒在地上,自顾自地撤离。
顾溪和登上高楼观察火势,突然发现一些远离火势中心的地方,也凭空现出了火苗。这城中,还有另一支纵火的势力,他们想把瑞王军和洛州军活活烧死。
当务之急,是取下安博修的首级,尽快停战救火。
他在火海中看到了卫商的位置,几个跳跃翻下高楼,纵马杀到卫商所在的巷子,吩咐道:“你联络附近的队伍迅速脱离战场,优先切断离皇宫最近的火源。”
卫商望着不远处的洛州军道:“属下走了,谁来支援王爷?”
“本王顶得住,你专心率兵救火,再烧下去,一个都逃不了。”
卫商看了眼失控的火情,咬了咬牙,高声喊道:“岐州军撤退!随我救火!”
不远处掩着口鼻准备迎战的洛州军,见卫商带人撤离,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们当中没有将领,应是一支与主力走散的队伍,顾溪和亮起手里的剑,喝道:“安博修人在何处,提供线索者既往不咎!”
几个洛州军面面相觑,战神的身手他们方才见识过了,他脚边的那些尸首就是警示,无人敢与他硬碰硬。
有个洛州军指了指东面道:“小的看到安大人往那边去了。”
顾溪和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善意劝道:“想活命的话,就脱了你们身上的皮,以平民的身份参与救火。”
他撂下这句话往东边去了,余下的人一边咳嗽一边道:“瑞王爷说得没错,再不救火,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们心一横,卸下洛州军的盔甲,四处找水井和水桶参与到救火当中。
与洛州军缠斗的顾景泽也意识到不对劲,他入城后见过几个探子,命令他们停止纵火,怎么这火还越烧越大了?
幕后还有推手,放眼京城,就属百闻坊的嫌疑最大了。
天心楼上,黑衣女子摘下面纱,俯瞰着京城火海,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百闻坊靠着买卖情报起家,在世人眼里,她们不过是一群以美色换情报的风尘女子,不足为惧。她们利欲熏心,为了钱财可以出卖一切,她们目光短浅,也可以把情报卖给任何一方势力。
所有人都觉得能在百闻坊这里讨到好处,她们的吴侬软语是使人掉以轻心的利器。所以,经年累月,百闻坊长盛不衰,游刃有余地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但所有的示弱与娇媚都是演出来的,她们也绝不是什么风尘女子,而是六国遗珠,初代坊主和长老都是六国皇室的后裔。
大周铁骑踏碎了她们的故国,碾压着她们亲人的血肉一统天下。这是永生永世的仇恨,她们不愿忘却,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让大周长乱不休。
哪怕不能推翻大周,也要看着它支离破碎,看着大周的百姓家破人亡。
这些百姓也曾是故国的百姓,可短短几百年,他们就忘记了仇恨,对着仇人卑躬屈膝。
他们是背叛者,活该跟着大周陪葬,他们背弃了故国,活该得到惩罚。
大周史上的哪一场内斗,没有百闻坊的影子呢?就连当年的武宣帝,也是得到了百闻坊的指点,才能顺利地踩着兄长的尸首登基。
在百闻坊的煽动之下,他又死在了顾景彦手里。
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她喜欢这种玩弄人的感觉,烧吧,全都烧掉,最好让整个大周烧得一丝不剩!
“这火怎么停不下来了?”洛时邈从难民营里揪住一个天机阁的探子,悄声问道:“你们还在放火?”
探子摇头道:“绝对没有,从你们破城的那一刻就停了。按理来说,火情应该集中在粮仓附近和城门处,怎么连南边都有了呢?”
洛时邈神色焦急道:“火太大了,烟尘是会要人命的!”
候在外面的百姓也吵嚷嚷的,看着城内的火急得满头大汗。
有人与守卫商量道:“这位官爷,能不能放我们回去救火啊?”
守卫拒绝他道:“可里面还在打仗啊,兵荒马乱的出人命怎么办?”
“家都烧没了,剩下这条不值钱的烂命有什么用啊!官爷,您就放我回去看一眼吧,能救就救了,救不了也图个心安,眼睁睁地看着像什么事啊?”
洛时邈走出来道:“放他们进去吧,两军交战,哪一方都顾不上救火,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可王爷和殿下都吩咐过,让我们原地待命的。”
洛时邈神情严肃道:“王爷还说他不在的时候,指挥权交给我,出了事我担着。”
城门大开,许久未曾归家的京城百姓迅速涌入城内,从废墟里寻找一切可以盛水的物件,奔向水井与河边,拼尽全力把能抢救的东西抢出来。
疲惫的洛州军看到大批入城的百姓愣了一瞬,想起了瑞王爷的奔走呼号,陆续有人脱下盔甲混进百姓中救火。
他们不想为安博修卖命了,混迹到百姓当中,既能躲避战祸,又能逃避新帝追责,何乐而不为呢?
救火的人越来越多了,最先率兵救火的卫商顺利切断了皇宫附近的火源,开始向周围推进,与后续赶过来的百姓们接上了头。
顾溪和一路杀敌,一路呼吁救火,一路打听安博修的下落,已数不清绕了几条街几条巷子,终于在护城河边遇见了落荒而逃的安博修。
那里有百闻坊的人接应,他想乘船逃逸,顾溪和拉弓搭箭,对准他的后脑勺射了一箭。
只听得一声闷响,他的脚踩空了,一头栽进水里,接应的人见他死去,当机立断地开船走了。
顾溪和冲到岸边,把险些沉底的安博修捞了上来,利落地砍下他的脑袋,面露嫌弃地将他的无头尸体踹进水里。
他将安博修的头颅悬在马鞍上,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方向。
主将已死,路上的洛州军看到安博修的人头大惊失色,顾溪和还是那句话:“脱掉盔甲救火者,无罪!”
负隅顽抗者,被涌上来的瑞王军杀了,识时务的扔下兵器,乖乖地脱去盔甲,参与到救火中去。
每个人脸上都黑漆漆的,像是在炭炉里滚了一遍,顾溪和也不例外,浑身上下,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色的,抬手摸脸,能摸到厚厚的一层灰。
瑞王军的主力聚集在皇宫前门,顾溪风和林源打掩护,周演带兵撞门,顾溪和赶到的时候,宫门恰被攻破。
他与周演率先入城开路,林源护送着顾溪风紧随其后。
卫商见救火者越来越多,他终于能腾出手来,带着岐州军重返战场。皇宫外围,由顾景泽留下来断后。
天亮之后,江南联军终于攻破南门,和顾景泽会合剿杀洛州军残党。
皇宫内城的战事尤为激烈,守在这里的都是顾景彦精挑细选的死士,他们对顾景彦忠心耿耿,不会被劝降。
宫娥和内侍各自抱着全部的身家,躲在皇宫各处的殿院里,心惊胆战地瑟缩于角落。有胆大的从窗户缝往外看,却被突然溅过来的血点子吓得魂都丢了。
殿前的石板,乃至院中的鹅卵石小径,全都变成了暗红色。
红的是血,暗的是烟灰,混在一处是暗红色的血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顾景彦站在观星楼上,手里握着一把弓,他的眼睛像鹰的眼睛,伺机寻找猎物。
那对双生子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到底哪个是顾溪和,哪个是顾溪风呢?他们容貌相似,穿着也相似,脸上都裹着灰。
说分辨倒也不难,那个骑在马上打得最凶的一定就是小五,是父皇心心念念的小五,就让他最后一次为父皇尽孝,让他们父子泉下相见。
顾景彦冷笑一声,拉弓对准了顾溪和的后心,嗖的一声弦鸣,那支箭射了出去。
他迅速拉起第二支,顾溪风同样让他难受,这对双生子他一个都不愿放过。
林源此次参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这也是白竹特意交代过的,大周的储君不得有任何闪失。
所以他全程跟在顾溪风身侧,替他留神周围的埋伏,当那两支箭射过来的时候,林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大喝一声:“太子殿下,有埋伏!”
与此同时,他第一个扑向顾溪风,一把将他推到一旁,让那只冷箭扑空到地上。
但另一支箭实实在在地刺中了人,顾溪和听到血肉迸溅的声音,心中一寒,迅速勒马回身。
周演的胸膛被冷箭贯穿,晕开了一大滩血迹,向前挥手道:“王爷,快走……”
“周演,你撑住!”
顾溪和翻身下马,接住了从马背上坠落的周演,抬头看向箭来的方向。
林源在一旁示警道:“是观星台!顾景彦在观星台!”
“顾景彦——”顾溪和恨得咬牙切齿,忍痛将周演放下,“周演,你给我撑住了。”
胜利就在眼前了,他们筹谋多年,一心期盼的朗朗乾坤就要来了,明明只差一步,就能看到了,顾溪和觉得心在流血。
周演拼着最后的力气叮嘱道:“王爷,万不可掉以轻心,夫人还在凉州等您。”
顾溪和眼中藏着泪花,点点头重新跃上马背,朝着观星台的方向去了,顾溪风和林源也率兵追了过去。
周演被部下抬到就近的院子里,他的心被射穿了,就是洛神医来了也救不了他。他侧靠在柱子上,抬头望着天空,云乌泱泱的,应是要下雨了。
低头,是满院的尸首,多他一个不多。
周演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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